鄧夷甯回府時,街上隻剩下打更人在叫喊。
府邸大門落在夜色之中,門匾上的“鄧府”二字蒼勁有力。她站在門前片刻,整理了一下衣襟,擡手叩門。
開門的是府邸的老管家忠遠叔,鄧夷甯對他還有印象,小時候她經常帶着弟弟爬樹,都是忠遠叔幫忙盯着母親。
“大小姐?”忠遠叔明顯愣了一下,“大小姐您回來了!”
鄧夷甯點點頭,随口問好。
本以為府邸此刻是一片安靜,誰知堂屋亮着燭火。母親張氏坐在屋内,眉頭緊蹙,伸長着脖子向外望着。
看到女兒的身影,先是愣住,随後變成了心疼。
而她的父親鄧毅德,一副冷臉的模樣,端坐在主位上。
鄧夷甯朝二人下跪拱手,語氣平淡:“兒臣拜見父親,母親。”
鄧毅德冷哼一聲,将茶盞往桌上一摔,發出清脆的響聲:“你還知道回來啊,幾年了?啊?十多年才想起你還有個家?你還記得你姓什麼嗎?”
張氏拉住夫君的手臂,勸誡道:“老爺,夷甯才剛進門,何必一回來就說這些?女兒都變樣了,高了,也瘦了。”
鄧毅德瞪她一眼,目光重新落在鄧夷甯身上,沉聲道:“當年你執意随軍,我和你娘誰也攔不住。如今倒好,一回來就進宮,這宮門早就閉了,你這是去哪兒了?在軍營這麼多年就學會夜不歸宿了嗎?”
鄧夷甯不語,從包裹裡翻出聖旨,雙手捧起:“太後賜婚,讓兒臣嫁給三皇子,又賜膳予我二人,這才回來晚了些。”
話音落下,屋内一片寂靜。
鄧毅德臉色一僵,手指用力地扣着桌面,咬牙切齒道:“好,好啊!我沒接下的聖旨你倒是接的心安理得!夷甯,你當真以為這是什麼好的親事?太後讓你嫁給他是為了什麼?這些你難道不清楚嗎?”
母親拍手安撫着老爺,滿眼擔憂:“夷甯,先起來,到娘這兒來坐下。婚事我們還能再議,主要是你自己怎麼想的?”
鄧夷甯看着母親,眼神軟了幾分,但語氣依舊淡淡的:“接了就是嫁了。娘,我都行。”
張氏眼裡含淚,喉嚨像是堵了一口氣:“夷甯……”
鄧毅德的臉色更加難看,生氣是自然的,但畢竟是女兒的婚姻大事,他還是不想就這麼把女兒稀裡糊塗嫁出去。沉默片刻,終究還是無奈地歎了一口氣:“夷甯,這個爛攤子,你當真願意接?”
鄧夷甯擡眼望着十幾年未見的父親,記憶中那個對誰都和藹,唯獨對家裡孩子嚴肅的男人,竟也生出了白發,想說但未說出口的重話還是藏在了心裡。
“父親,女兒總要嫁人的。嫁給錯的人,還是嫁給對的人,對我來說都一樣。與其讓您和娘操心我的婚事,不如就聽從太後的旨意。”
“再說了,我這也算是高嫁,嫁的可是皇子,咱家以後也是别人高攀不起的了。”
鄧毅德征住,似是無言以對,最終隻是擺了擺手,疲憊地閉上眼,不再說話。
張氏剛想說話,門外傳來一陣急促的腳步聲。
“姐!”
一個少年的身影猛地沖進屋内,臉上帶着止不住的興奮之色。
鄧夷甯轉頭,看到一個穿着淩亂的少年,臉龐雖帶着幾分稚嫩,但也快到弱冠。
她微微一笑:“和碩。”
少年一路小跑到她面前,目光灼灼地看着她:“阿姐,你終于回來了!”
鄧夷甯笑着拍拍他的手:“長高了,比姐姐都高了。”
弟弟剛要開口,一旁的鄧毅德先行打斷:“行了,明日再講,阿姐累了一天,快去歇息吧。”
回到自己房間時,鄧夷甯有片刻的恍惚。
屋内擺設整齊,紅木桌上放着一盞溫着的茶水,房間被打掃的一塵不染。她掃了一圈屋内,這裡的一切竟與她少年時别無二緻。書架上的卷冊仍舊是她當年翻閱過的,格子裡的刀架上放着一柄木制舊刀,那是鄧和碩親手做給她的。
她走上前,伸手握住刀柄,輕輕取下。
她本以為自己早已習慣了在外漂泊,可身處幼時的熟悉之地,依舊按捺不住内心的躁動。
鄧夷甯緩緩躺下,目光落在床頂的帷幔上,心思卻飄得很遠。
一室寂靜。
她翻了個身,眼神漸漸沉下。
屋外偶有風吹動樹葉的沙沙聲,打更人的叫賣離辰時越來越近。然而她卻毫無睡意,心中思緒翻湧,像是有千斤重的東西,讓人喘不過氣。
似乎才剛閉上眼,院外便傳來陣陣喧鬧聲。
鄧夷甯微微皺眉,睜開眼,屋外已天光發亮。
鬧哄哄的人聲透過窗棂隐隐傳來:“昭王殿下,使不得!”
殿下?
鄧夷甯微微一愣,下一瞬,意識徹底清醒——
李昭瀾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