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昭瀾看了他片刻,沉默地點頭。
岑邱聞言,拍了拍衣袖,自信回答:“那就不必查了,我想少夫人應是誤食。”
魏越拉了拉他的衣袖,示意他注意措辭。
“少主初到此地有所不知,這瓊醉閣雖說是青樓,可瓊醉閣的酒也是上等品,他們的酒水,是分層儲存的。”岑邱伸出兩根手指,在空中比劃了一下,“外人不懂,這瓊醉閣的酒壺是陰陽壺,能同時盛出兩種不同的酒水。若是正常從壺口倒出的,則是正常的佳釀。但若是掀開酒蓋一飲而盡,出來的則是動過手腳的酒水。”
李昭瀾眉頭一皺,鄧夷甯似乎最後掀開過蓋子一飲而盡。
“瞧着少夫人的模樣,八九不離十。”岑邱頓了頓,“瓊醉閣向來不把生意擺到明面上說,若是常客自是知曉,說‘上最好的酒’便是上陰陽壺。但凡平日裡叫了這種酒的客人,姑娘們心裡多少都懂點,乖乖奉陪。”
魏越瞥了李昭瀾一眼,小心翼翼地問道:“殿下可說過此話?”
李昭瀾啧了一聲,歎了口氣,而後笑出聲:“說過。”
岑邱聞言,吹了個口哨:“這就對了,少主說了話,瓊醉閣誤上陰陽壺,少夫人喜酒,恰好誤食。”
魏越冷着臉:“岑邱。”
岑邱立刻收斂了笑意,正了正神色,沉聲道:“瓊醉閣向來是這套生意法子,屬下也是聽人所說,今日一見,果真是不假。但若是客人不說那話,上的便不是陰陽壺。”
李昭瀾招招手,将兩人趕回去,轉身回到床邊坐下。鄧夷甯像是故意的,他剛一坐下就貼了過去。
李昭瀾垂眸,看着她睡得安穩的模樣,眼神幽深。
鄧夷甯的臉仍舊透着不正常的紅暈,額間滲出些許薄汗,嘴唇因幹燥微微開合,偶爾含糊幾句,但聽不真切。
李昭瀾被她剝奪一隻手,另一隻手輕輕捏住她的下巴,将她往回推了推。可沒過多久,她又不安分地蹭了回來。
“……”
李昭瀾無奈地歎了口氣,目光落在她微皺的眉心上,頓了頓,還是伸手替她抹去額間的薄汗。鄧夷甯像是感受到這份涼意,輕輕哼了一聲,竟主動往他掌心蹭了蹭。
這下,李昭瀾倒是怔了一瞬。
他目光微斂,靜靜地看着她,像是在思考什麼似的。片刻後,他低笑了一聲,帶着幾分自嘲的意味,手掌一翻,指腹順着她的臉輕輕撫過,而後迅速收手,起身吹滅燭火,沿着床邊躺了下去。
他閉着眼,似是在調整呼吸,可片刻後,他仍舊能感覺到身旁之人的動靜。
藥效來的慢,鄧夷甯在被褥下輕輕翻動,一條腿搭載李昭瀾身上,含糊得咕哝一聲,語調壓得極低。她縮在他身側,被窩裡仍舊透着些灼熱的溫度,隔着一層裡衣都能感覺到她肌膚上的熱意。
李昭瀾微微蹙眉,轉頭瞥了他一眼。
這女人,明明已經昏昏沉沉的,手卻還是不安分的在被子裡尋着什麼,最後摸到他的胸口,手指攥了攥,像是确認,便安分了些。
李昭瀾看着她安靜下來的模樣,目光深沉。
半晌,他忽然低笑了一聲,聲音極輕,帶着一絲無奈:“……真當我正人君子啊?”
他沒再推開她,隻是轉過身,擡手拂開她鬓角的碎發,将人攬進懷裡摟住,這才緩緩閉上眼。
這一夜,他終究沒睡踏實。
可鄧夷甯不同,睡得格外沉穩。
等到後半夜,藥性被壓了下去,鄧夷甯夢見了西戎的場景,夢到了自己的戰馬,夢到了曾經與她征戰沙場的将士們。
風聲呼嘯,黃沙漫天,她一身戎裝,翻身上馬。銀槍一抖,帶着将士們沖殺在戰場之上。她聽見身旁弟兄們的笑罵,聽到戰馬嘶鳴,聽到慘死在她腳下敵軍的哀嚎,那種在生死邊緣徘徊的感覺,讓她的血液再次沸騰起來。
可很快,戰場褪去,他們迎來了不多見的閑時,弟兄們帶着她把酒言歡,喝的爛醉,非要給她找個樂子,蒙着她的眼就把她帶去了象姑館。
那是她第一次,也是唯一一次踏足那樣的地方。
她還記得那時的場景,剛進門,就聽見一陣悠揚的長笛聲,緊接着,是男人們低啞的吟唱,帶着些許的媚意。
弟兄們替她揭開眼上的布巾,看到面前台上站着幾個露着上身的男人,他們赤着腳,身姿矯健,肌肉随着舞動而繃緊,腰腹力量十足,随着節奏擺動,腰身上的鈴铛叮當作響,令人血脈噴張。
他們的動作既狂野又充滿魅惑,舞步踩得極穩,寬肩窄腰,赤裸的胸膛随着呼吸微微起伏,偶爾随着音樂俯身,汗水順着肌理滑落,滴在台子上。
在舞台的另一側,還有一群截然不同的舞者。
他們身材纖細,肌膚白皙,帶着少年人的清秀與柔和,好似女子那般。舞步輕盈,腰身軟得像是沒有骨頭一般,轉身時衣袍輕輕飄起。動作極盡媚态,時不時用眼神撩撥台下的客人,有的甚至故意靠近,任由銀子塞入裙頭。
鄧夷甯被推着入了内,滿眼都是光裸的胸膛和舞姿,往後再是纖細妖娆,滿堂的調笑聲,嬌媚聲混雜着酒香,一時間竟有些晃神。
她夢見一個男子下台靠近她,圍着她打轉,伸出手挑逗她的下巴,笑得風情萬種——
鄧夷甯猛地睜開眼,渾身微微一震,心跳還有些快。
她愣了片刻,眼前是一片白花花,她伸手按了按額角,擡眸時,便對上李昭瀾那雙似笑非笑的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