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那日被陸英登門拜訪後,周府門前的熱鬧便一日勝過一日,連街頭巷尾路過的狗都要在門前駐足片刻。連着幾日,鄧夷甯幾乎是一睜眼就往衙門跑,腳步利落如軍令,連帶着李昭瀾這個從小錦衣玉食的皇子也跟着晚睡早起。
終于,三天後,李昭瀾受忍無可忍,發出了抗議的聲音。
“将軍,這衙門又不是長了腿,還能自己跑了不成?何必日日宵禁一解便往衙門趕?”李昭瀾揉着發脹的腦袋,語氣透着難得的怨氣。這幾日遂農溫度驟降,晨起的寒風能穿透衣裳的每一個縫隙,往骨縫裡鑽。
“殿下,審犯人便要半夜,這是軍中罰訓的技巧。”鄧夷甯頭也不擡地一邊整着腰封,一邊回應道,“人在困倦迷糊時最是容易說實話,殿下就當是鍛煉身體。瞧你那瘦胳膊瘦腿的模樣,萬一遇上刺客,魏越又不在身邊,難道殿下要指望我一個弱女子?”
“弱女子?”李昭瀾睜眼歪頭看着她,似是聽到了笑話一般,“将軍何時聽說過世人會将‘弱女子’與‘将軍’這等字句一并排列?”
鄧夷甯本是低頭整理衣擺的褶皺,聞言動作一頓,擡眼便是一記冷眼:“你去不去?”
李昭瀾嘴角一僵,掙紮片刻,認命從床上起身。
這幾日與鄧夷甯同床共枕,她睡得舒不舒服李昭瀾不清楚,但他自己總是陷入一些奇怪的夢裡,醒來時總發現鄧夷甯的腿架在他的腿上,以絞殺地方式将他雙腿扣得死死的。
寅時四刻,夜色還未完全褪去,街上打更人剛走遠。衙門前,趙知縣早已候在門外,凍得鼻尖通紅,卻堆着醜笑迎了上去。
“趙知縣,來的夠早啊。”鄧夷甯輕咳一聲,語氣懶散。
壓根就沒回家的趙知縣顫顫巍巍行了個禮:“微臣參見殿下、王妃,殿下安康,王妃安康,典史唐裕仁已在廳内恭候。”
兩人并肩入了衙門,穿過石磚鋪地的前堂,耳邊是趙知縣低聲吩咐小吏收拾案牍的聲音。院中燃着不少燭火,柔光照得整個院子一片金黃。
側堂内,唐裕仁已經候在一旁,他身着常服,身形消瘦,面上雖是恭敬,眼中卻滿是精明世故。他朝着二人拱手一禮:“微臣唐裕仁拜見殿下、王妃。微臣聽聞殿下在查瓊醉閣失火案和舞弊案,特将卷宗悉數整頓,恭候差遣。”
“辛苦唐大人,這點卷宗還勞煩大人親自動手,竟浪費了整整三日,委實過意不去。”鄧夷甯徑直入内,一手撫着桌面,一邊目光掃過桌上零零散散的文書,“卷冊既整備完畢,不如唐大人先說說,瓊醉閣失火以來,衙門都做了些什麼?”
“回王妃的話,”唐大人假笑一聲,躬身答道,“火起之夜,衙門即刻率人趕赴瓊醉閣,命人收攏殘骸,驗屍封存。随後依照大宣律法規制,将瓊醉閣尚存衣物、首飾、骨骸編号歸卷。大火中共清出十八具屍首,其中十一具為女子,八具男子。”
李昭瀾坐于上位,目光落在那人身上:“本殿聽聞,瓊醉閣屍首身份是由那鸨母所認?”
“回殿下,正是。”唐大人拱手,“當年玉春堂幸存姑娘分散至各處青樓,據玉春堂老鸨所言,出自玉春堂的姑娘均有刺青,瓊醉閣老鸨亦是靠此印記辨認屍首。”
鄧夷甯開口:“十一具女子都原是玉春堂?”
唐大人連忙搖頭:“并非如此,隻有四具才是玉春堂的女子。”
“玉春堂失火卷冊呢?也可在此?”鄧夷甯目光掃過木桌。
“自是在的,王妃左側第三卷,正是玉春堂卷宗。”
鄧夷甯抄起卷冊翻閱一二,與魏越所說幾乎一樣,在心裡思索片刻。
李昭瀾則望向一旁不停擦着汗珠的趙振,随口問:“趙知縣,遂農今年有幾名上榜之人?”
“回殿下,五人。”
話音落下,趙知縣便弓着身子退回了一旁。李昭瀾看着他這副低眉順眼的模樣很是來氣,語氣有些不妙:“趙知縣,若本殿記得不錯,平廿三年冬,是你入朝為官的時日吧?算來已有二十載,竟還在這小小知縣的位置上坐着,你可知為何?”
趙知縣面色一變,連忙跪地叩首:“微臣一心為朝,官職不求顯赫,隻求能為百姓謀利,為朝廷盡忠。”
“這等好話就勞煩趙知縣留着命,待見到父皇時候再細細道來。”
“殿下!”趙振惶急叩首,“微臣知錯!懇請殿下念在微臣多年勞苦,給微臣一次戴罪立功的機會。趙振願率領衙門上下百餘号赴湯蹈火,在所不辭!”
“殿下何必着急。”鄧夷甯淡淡開口,“本宮瞧着遂農衙門上下辦事周到,許是遭了奸人所害,瞧趙知縣這副模樣,定不是那種貪圖權貴,設計天家之人。”
兩人一黑一紅,唱的趙振不知如何是好,幹脆趴在地上一聲不吭。鄧夷甯說完便熄了火,自顧自地翻起卷冊,李昭瀾眼睛一閉,呼吸逐漸平穩。
大火已過去了整整五日,寇瑤依舊下落不明,鄧夷甯日日企圖從魏越口中得知好消息,可換來的隻是一次次失望的搖頭。反倒是陸英那夥人安分了許多,聽周肅之說,這幾日那群人都在文書閣刻苦學習,為下月進宮面聖做準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