宣城的貧瘠之地不多,但每條街的深巷裡總是會藏着一些陰暗的老鼠。它們偶爾從黑洞鑽出,大搖大擺地走在街上偷吃行人落下的食物殘渣。
百姓雖厭惡它們,但也奈何不得,有時還得靠它們解決更難纏的害蟲。等黑洞藏不住了,它們便會尋一處新的黑洞,占為己有。
司徒桦穿過安順街,步伐緩慢,眼神掃過兩旁吆喝叫賣的小販,不緊不慢拐進一家昨日剛開張的布坊。
“姑娘,買布。”他跨過門檻,對着裡頭說道。
“公子快請進,公子想要哪種布匹?”店裡的夥計連忙迎上,笑容殷勤,“我們新店昨日開張,今凡買三匹布,便免除成衣工費,公子可有中意的?”
司徒桦手指輕擡,劃過木桌上一卷卷布匹。
“這個、這個、這個,還有這個。”司徒桦從胸前摸出一袋銀子,淡聲道,“包起來。”
夥計連忙應聲,歡喜迎上:“公子好眼力,這幾批布都是布坊賣的最熱的料子,小的這就去為公子取來。”
在夥計轉身的那刻,司徒桦的眼神立刻一沉。從左手袖口中滑出一枚銅扣,食指輕輕一扣,直奔布坊西側的那道木門。
木門推開,他探身進去。
小隔間裡并無旁人,唯有一牆的布匹。司徒桦定在左側布架旁,腳尖在地上那抹白色粉末上碾了碾,蹲下身,從架子最底部抽出一張被疊得方正的紙。
紙上不過寥寥兩行:黑鲨南支已遷至福茶酒肆後;銀料五十,不日入宮。
司徒桦眸色沉了沉,半晌才将紙張收進袖中。
出了隔間,正巧那夥計将包好的布匹放在案桌上,正四處張望着人,見他從隔間那頭出來,連忙上前:“公子怎麼從那頭出來了?布匹已包好,公子可随時來我們布坊量體制衣。”
“嗯。”司徒桦應了一聲,接過包裹,“你家掌櫃可在?”
夥計一聽這話,以為是自己犯了什麼錯,語氣也有些急促:“可是小的做事不周,惹了公子不快?”
司徒桦擺擺手:“無礙,随口一問罷了,告辭。”
夥計望着他出門的背影,嘴裡嘀嘀咕咕的,轉頭就瞧見店裡來了兩位姑娘,連忙堆着笑迎了上去。
街上人聲鼎沸,司徒桦拎着布料在街上晃悠,走走停停。米糕幹茶,蜜餞膏藥,最後兩手滿滿地進了城西一處不起眼的宅子裡。
“阿娘,怎不見小姝今日出來曬太陽?”
為他開門的是一位老婦人,是司徒桦在奴市買來伺候院中那位叫小姝姑娘的。
阿娘低頭答道:“回少爺的話,小姐昨日在房裡作畫,時辰有些晚了,今晨用過早膳後又歇息去了。”
司徒桦将東西放在石桌上,道:“這是在安順街新開那家布坊買的,阿娘改日有空為小姝量尺,替她做幾身新衣裳。墨綠那套料子,是給阿娘的。”
阿娘一驚,連連擺手:“使不得少爺,阿娘受少爺庇護,在此照顧小姐,拿着銀子也住着房子,萬萬不可再接受少爺恩惠。”
“既是恩惠,便拿着吧。”司徒桦不打算與她争辯,“小姝若是瞧見阿娘有新衣裳穿,定是會高興的手舞足蹈。”
“阿娘謝過少爺。”阿娘眼眶一紅,欠身道謝,“少爺可要在此用午膳,阿娘今日剛去屠戶那帶了塊大骨和一些肉回來,打算給小姐補補身子。”
“那就有勞阿娘了,我去喚小姝起床。”
院子不大,是那種大宅重新修繕,砌新牆隔開出來的小院。院中種着兩顆桂花樹,樹旁用木頭搭了個小亭,亭子裡是小姝繪畫的工具。幾根繩子橫在樹枝和屋檐下,上頭挂着洗淨的被褥和姑娘家的衣裳。
院角的棚下堆着許多幹柴,一旁曬着藥材,藥材邊是用石頭壘起來的竈台,整個小院都充斥着一股藥味。
司徒桦邁上石階,熟門熟路地拐進廂房。
房門虛掩着,一道金光透過縫隙灑在地上,屋内燃着熏香。推門而入,最先映入眼簾的是滿屋地畫紙與顔料。
白坯畫紙整齊地摞在木架上,木桌上鋪着幾張,畫架上也攤了一張。屋中一側的牆面挂着數幅畫,有些是山水,有些是人物。
榻前一方的紅木案幾上擺着一個食盒,裡頭的盤子已空。
司徒桦的目光落在榻上,粉綢蠶絲被下隆起一處弧度,細聽時還有均勻的呼吸聲傳來。他蹑步走進,在床沿坐下,拍了拍女子背部,低聲喚:“小姝?”
一聲輕喚,榻上那團被子動了動,随後露出一張小巧白淨的臉。她緩緩睜開眼,眼尾還有未散的睡意,待看清眼前之人後,突然“唔”了一聲,整個人從被窩裡竄出來,撲進司徒桦懷裡。
“阿桦哥哥!”女孩聲音軟糯,帶着睡醒時的鼻音。
司徒桦輕笑一聲,一隻手穩穩扶住她的後背:“慢些,你身子還未好,别亂動。”
小姝才不聽呢,扒在他身上蹭啊蹭,聲音也悶悶的:“阿桦哥哥,你都好久沒來見小姝了,小姝想你想得都瘦了幾分。”
“阿娘說你昨晚作畫有些晚,沒睡好。”司徒桦擡手替她理了理發絲,将鬓發别到耳後,“我今日給你帶了好些東西,有你最喜歡的米糕和蜜餞,還買了布料,要不要起來看看?”
小姝的眼睛一亮,撲閃撲閃的,立刻從他懷裡掙開,一邊扒着被子往下挪,一邊手舞足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