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她進入沐桶坐穩後,春莺這才輕手輕腳走進,雙手落在她的肩上,輕柔地揉捏起來。
“這些時日王妃受累了,殿下方才還特地吩咐奴婢,說明日做些好吃的給王妃補補身子,不知王妃可有什麼想吃的?”
“都成。”鄧夷甯閉着眼,聲音也軟了下來,“你看着做吧。”
兩人左一句右一句的聊了一會兒,春莺探了探桶裡的水,有些微涼。
“王妃好生泡着,奴婢再去添壺熱水來。”
春莺離開後,屋内一片安靜,隻剩銅爐燃燒的煙霧缭繞。鄧夷甯閉了閉眼,肩部慢慢沉入水中,像是卸下了這段時日的所有疲憊。隻是不過片刻,原本緊掩的門,忽地“吱呀”一聲,被人從外輕輕推開。
鄧夷甯猛地睜開眼,隻見隔着紗簾的屏風後立着一道人影,搖曳的燭火拉出模糊的輪廓。
她警惕道:“誰?”
那人并未立刻應聲,隻緩緩邁步上前,影子越發的逼近紗簾,停在屏風前,低聲道:“是我。”
是李昭瀾的聲音。
鄧夷甯心裡一跳:“殿下在此作何?”
“你今日,不太開心。”
鄧夷甯頓了頓,擡手撥弄着水面上的花瓣:“殿下看錯了,我挺開心的。”
門縫吹過一絲涼風,紗簾輕輕拂動,李昭瀾站在外側,始終沒有跨入一步,聲線依舊淡淡,卻帶着笃定:“你在躲我。”
“殿下多慮了,我隻不過是想清淨一會兒,難得沒有什麼蘇青青、寇瑤這些人。”
“我知道你在躲我今日的那番說辭,”李昭瀾似是自言自語,又像是在說給她聽,“你怕自己得知了我的心意,會妨礙你做事。
他語氣溫和,音調甚至有些微弱。
簾後傳來鄧夷甯壓低的聲音,依舊是那副說辭:“殿下多慮了。”
“你不開心,我不想你一個人待着。”他上前一步,又靠近屏風一分,但隻要鄧夷甯此刻起身與他面對面,便知男人的雙眼上蒙了一層黑紗。
“在馬車上我就想說了——”他頓了頓,像是終于下了什麼決心,“小時候見過你,是真的。”
“……殿下何必舊事重提,何況我并不記得。”
“你自是不記得,我隻遠遠瞧見過一眼,不是在宮外,是在軍營。”李昭瀾認真地說,“那年我十一,跟着兄長偷偷溜進駐地軍營,聽聞宮裡的巧匠做了火铳,便想親眼瞧上一眼。那成想,在魏将軍的營帳前瞧見了一個清秀的小孩,我與阿兄老遠就聽見魏将軍罵人的聲音,那小孩被罵的頭都擡不起來,卻一聲不吭,直到被放走,還回頭調皮的對魏将軍行了個軍禮。”
“後來我才知道,那小孩是個姑娘,賴在魏将軍手裡不肯走,一心想要參軍殺敵。”
簾後鄧夷甯撥水的動作逐漸停下。
“今日在父皇面前說的,也不是些什麼官話。”李昭瀾歎了口氣,繼續道,“我知道你如今心裡隻想為父親複仇,你不欠我一個回答,也沒必要遷就我的情感。那日在芙仙院是我越了規矩,但我很高興,同時又很難過。你離開後我愣在房裡許久,想着,若是你打我一巴掌也好過一聲不吭地離開。”
“對,我心悅你,你沒有感覺錯。”
沐桶裡的水聲微響,鄧夷甯将頭沒入桶裡,不想去聽李昭瀾在說些什麼,可他的聲音似乎被施了法術,一個勁的往她耳裡鑽。
“我不奢求你現在回答我,我隻希望我們能回到之前的相處模式,你利用我的身份,我留在你身邊。”
“你說的太輕巧了。”鄧夷甯冒出水面,含糊道,“你是皇子,我是罪臣鄧毅德的女兒。”
“你是我的妻子。”李昭瀾打斷她,“好好休息吧,父皇命我閉宮前回宮,我先走了。魏越給你留下,有事盡管吩咐。”
腳步聲響起,直到推門聲再次響起,鄧夷甯也沒有出聲叫住他,春莺也是在這時提着銅壺進屋的。
“殿下?王妃,方才那蒙着眼的可是殿下?”
鄧夷甯沒有聽清,隻是胡亂地答應了她。熱水沒過肩頭,身子又暖了起來,春莺提醒她往上挪一挪,免得喘不過氣。她隻是搖搖頭,将腦袋再一次埋進水裡。
好熱,也好暖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