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夜下了一場大雨,石闆路上的雨水還未幹透,有調皮的小孩故意踩着水坑,濺起的泥水落在來往行人的衣擺下,落得一聲聲責備。
衙門前的一對衙役剛換了崗,冷風夾着潮氣透過門縫鑽進堂内,吹得人直哆嗦。趙振坐在主位,神色倨傲。雙手搭在椅扶上,眼皮微垂,看不出情緒。兩側站着一排陸英未曾見過之人,除了那典史。
陸英站在一水坑邊,正對趙振的位置有些偏移,他低頭看着面前的水坑,有些神遊。
趙振:“本官往日還是對陸公子有些有些敬重的。”
陸英聽見這話才将目光從那水坑裡收回,似笑非笑地看向趙振,未回話。趙振像是沒瞧見他的反應似的,自顧自道:“陸公子如今金榜題名,躍升朝堂,實在是可喜可賀。本官早前還想着咱們遂農這地兒留不住陸公子,誰承想你竟然回來了,倒真是難得。”
他說到“回來”二字時,特意加重了語氣,一排的官吏也不動聲色地将目光落到陸英身上。趙振看着桌上的調令,輕笑一聲:“不過嘛,既是官場,講的便是規則。陸公子初來乍到,職在本官之下,自然是要聽本官的差遣。陸公子身為太子殿下欽點之人,本官自是要替太子殿下把關。陸公子若是有何不懂的,不妨多來衙門聽堂。”
陸英不卑不亢應聲:“陸某以前給趙知縣添過不少麻煩,還請知縣大人不計前嫌,不吝賜教。”
“好說,好說。”趙振放下筆墨,擡手輕輕一指,“李縣丞,就讓陸大人跟着你,先從一些基礎的雜事學起。我記得衙門近日在整理人口戶籍,南街似乎還未定下,不如就先讓陸大人上上手,日後若是有别的差事再做調遣也不遲,陸大人意下如何?”
“陸某聽候差遣。”
趙振見他應得利落,倒也挑不出刺來,笑意更勝:“陸大人年輕有為,能來協助衙門諸事實在是我等之幸。若是陸大人肯下功夫,不日便能順利回到太子殿下身旁,屆時陸大人可得替我多多美言幾句。”
一席話說的冠冕堂皇,實則句句設限,陸英聽的分明,面色卻不顯半分異樣,隻是拱手道謝。話音落下,李縣丞已一步走出,鞠躬作揖。
“陸大人,請随我來。”二人一前一後離開前堂,走進後院的一個房間内,“這便是我們管理戶籍之地,有些簡陋,還望陸大人見諒。陸大人應是知曉的,南街多是民戶,有少許匠戶之人定居在此,隻是來往人群有些繁雜,還請陸大人小心謹慎。”
李縣丞嘴巴一張一合說了許多,陸英幾乎是左耳進右耳出,二人門前聊了兩刻鐘,等李縣丞說的口幹舌燥後才就此作罷。
房間很狹小,架子占據了一大半,隻剩下幾張不太穩當的木桌。木桌上摞着一疊疊舊薄冊,是還未來的那些衙吏整理的。他粗略的翻看了一下,缺漏不少,許多戶連戶主是誰都寫不清,密密麻麻全是潦草的字迹與删改,夾着幾張泛黃的手寫紙張,還有幾個新增補的印章。
“這些人是誰增補的?”陸英問。
李縣丞伸着脖子看了一眼,随口作答:“都是衙吏做的,有些粗糙。陸大人若是有疑慮可自行查驗、重新整理。本官還有要事傍身,隻得先行離開,還請陸大人見諒。”
李縣丞一走,整個後院就隻剩他陸英一人。院子不大,環顧四周也就六個屋子,緊湊的很。陸英以往都是停在門前,後院還是第一次來。他今日也不是來幹活的,在院子裡轉悠了好一陣,停在一間上鎖的屋子前。陸英從院子裡尋了根極細的木枝,三下兩下就将銅鎖撬開,光明正大的進了屋子。
映入眼簾的便是一排排木架,密密匝匝鋪滿整個房間。上頭的卷冊擺的歪歪斜斜,落了一層灰,空氣中彌漫着潮氣味。陸英站在門口,腳步頓了頓,擡眼掃過書架,腦海裡閃過昨日幾人閑談時提及的假銅币,目光一寸寸掃過去,最終落在靠牆的卷宗上。
他抽出其中一本,上頭墨迹已淡,封面寫着“大宣平廿二一年賬簿”,翻開隻見些流水賬,最後半側還是空白的。陸英一本本看過,歎息未出口,卻忽然停住。他想起昨日錢鴻志提及過的枉死之事,于是他走到最前面,卷起袖口,開始重新翻看起來。隻是越看眼神越發凝重,依舊毫無收獲。
别的念頭剛剛升起,門外忽然傳來一陣急促且小心的腳步聲。
“誰在裡面!”一聲厲喝打破了沉寂。
陸英指節一緊,手中卷冊險些掉落。他忙不慌地将一切複原,深吸一口氣,從架子前走到門口,映入眼簾的是一個身着官服的矮個子男人。
“今日新來的,在縣丞手下做事。”
門外的人愣了愣,手中的木棍遲疑了半晌才放低一寸。男人半探着身子往裡望,臉上寫滿了警惕。
“你叫什麼?”男人眯起眼,戒備的打量着他,“你是如何進來的,這屋子平日裡都上了鎖,僅此一把便在我的手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