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傷勢如何?可有什麼需要注意的?是不是得忌口,畢竟腫起來了,要少食發物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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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傷口頗深,且失血過多,貴客除卻每日三次的内服與外用傷藥外,還可酌情進補一二,也好早日恢複元氣。”
沈昭予懶洋洋倚靠着卧榻,看着江行一條一條仔細記下,又目送江行送郎中出門。
等江行再回來,一擡頭就對上自家主子的一瞥。
那是江行十分熟悉的嫌棄的神情。
在殿下眼中,世間大多數人腦子都不好使,而殿下最不喜歡和腦子不好的人說話。
果然,下一刻,聽得刻薄的一聲——
“啧,廢物。”
江行臊得臉紅,“……屬下慚愧。”
“若他有殺意,你已是死屍一條,是該慚愧。”
江行汗流浃背,“屬下再回去練練。”
久沒等到下句,他悄悄擡頭,大着膽子往床榻方向看了一眼。
隻見男人屈膝而卧,斜靠在榻上,雪白素衣垂在身下,半遮半露之間,胸腹的肌理緊實虬勁,輪廓分明。
他一手把玩着佛珠串,一手支頤,眉眼微微下壓,目光垂向地面,狹長的鳳眸愈顯冷漠鋒利,神色寡淡涼薄,似在思索什麼人生大事一般凝重。
殿下此刻倒是褪下了假面,用的是自己真容。
“屬下業已查清,于城外埋伏卻反被您截殺的,是婺州司馬的女婿,名喚趙知莊。”
“屬下記得,您淩晨出發時用的同方才不是一張面容,”江行沒忍住好奇問道,“您既然已将那趙知莊殺了,為何還要再改頭換面?”
沈昭予瞥他一眼,慢悠悠道:“慎終如始,則無敗事。”①
既然頂着張臉被人撞破過真本事,不管身份是否敗露,保險起見,他都得換一個。
不過他的耐心顯然有限,尤其是還負了傷。雖換了一張臉,但倉促間沒用心思塑造,簡簡單單弄了個同原本有三分相似的臉。
“也不知那老和尚怎麼認出來的。”沈昭予煩躁地“啧”了一聲,垂着眼皮,默默反省自己。
不矜細行,終累大德。②
往後還是得小心一些,不可再犯同樣的失誤。
“還有件事屬下百思不得其解,此地去婺州往西南行三百九十裡,去杭州往北行一百四十裡,方向上南轅北轍。”
“咱們去杭州查案,何以那婺州司馬派人來越州城外截殺?難不成貪腐案裡,婺州也牽扯進去了?還有還有,屬下聽說昨兒封城半日,是州府下的令,就連街上賣馄饨的娘子都知道殿下您要來,咱們這一路行程都捂得嚴實,怎麼一到江南,一個兩個全知道了您的行蹤?這裡頭肯定有古怪!”
江行絮絮叨叨半晌,沒聽到回音。
房中寂靜得可怕。
許久,忽聽男子冷笑一聲:“你問本王,是要本王去把那趙知莊的屍體挖出來問給你看?”
江行臉色漲得通紅,“……屬下這就去查!”
說罷扭頭就要走。
“回來。”
江行絲滑地轉身。
沈昭予眉眼淡淡,五指一張,将佛珠串戴到腕上。
他百無聊賴地撥弄着,“有一點你說錯了,趙知莊的目标并非本王。”
“可您奉旨追查杭州貪腐一案,此事朝野皆知啊,江南必定早得了消息。”
“各派系盤根錯節,茲事體大,上千萬兩的數目,确實值得他們铤而走險,将本王弄死,”沈昭予懶洋洋地,“但本王今日别着僞造的玉牌。”
江行猛地怔住,看向桌上那塊刻着“大理寺”的腰牌。
沈昭予勾了下唇角,“況且若要對付本王,豈會單槍匹馬設伏?”
他微擡眼皮,眼神中露出一絲輕狂自負,“世人皆知本王的能耐,一個小喽啰就想殺本王,簡直是癡人說夢。”
江行看了一眼主子身上的傷口,識趣地默默閉緊嘴巴。
“他們應是為着另一樁案子,而那案子的主審人,是大理寺。”沈昭予嗓音冷飕飕的,“本王這是替人擋刀了。”
江行縮了縮脖子。
“對了,你方才說趙知莊是何人?”
“婺州司馬史敬的贅婿。”江行道,“是史敬女兒的第二任丈夫,前任就是替他做髒事被人尋仇至死的。”
“贅婿……”沈昭予眉頭皺得能夾死一隻蒼蠅,嫌惡地别開頭,仿佛提一句就髒了嘴,“難怪不敢同本王真刀真槍地幹上一場,隻會暗地裡傷人,淨使些上不得台面的下作手段。那卑鄙小人臨死時還跪地求饒,痛哭流涕地求本王放了他,可見是個軟骨頭,本王真是見不得這些個吃軟飯的狗東西。”
江行默默擦汗,幹笑兩聲,他家殿下就是這般,一生争強好勝,最讨厭蠢的、立不起來的人。
這些正事,他家殿下似乎心中早有成算,并不像是苦惱的樣子。
江行納悶:“殿下,這些您都不憂慮,那您方才在想什麼?”
表情那般嚴肅。
沈昭予撥弄佛珠的手指一頓。
江行屏息靜氣。
沈昭予擡眼望來,目露遲疑。
江行挺直背脊,洗耳恭聽。
“你說……”
“嗯嗯!”
“要把整座寺廟的佛像金身都重塑一遍,”沈昭予滿臉疑惑與好奇,“得多少錢?”
江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