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
她的痛感似乎來得遲鈍,又好似是積累到一定程度以後,才會一股腦發洩出來。就好像存水的缸,到滿時,才會溢出。
懷中的女子已經不再喊疼,可她顫抖的呼吸和發白的臉色,叫沈昭予知道,痛苦依舊在折磨她,而這一切都是他造成的。
他抿了抿唇,小心翼翼地不碰她的後背,低聲道:“抱歉。”
這樣的話宋星糖聽過無數次,她如往常那樣為自己辯解,也下意識去消除對方的愧疚。
“魚魚,這不怪你,我自小便是這樣。”她趴懷裡,仰頭沖他解釋道,“周圍人都知道,我有時很遲鈍,梯子砸下來也沒什麼感覺,我不知道疼。”
沈昭予一時沉默下來。
他聽得分明,那哭聲極小,像是怕被人聽到。且止歇得極快,若是人稍不注意,這點變故就會被她好好地瞞住。
所以她自小便是這樣,變故突發時,的确不疼,慣常粉飾太平,大事化小,等到事情過去,才會覺得痛,可那時也不會再莫名提起一件已經過去的事。
然後呢?
然後就像方才那樣,自己一個人悄悄哭嗎?
沈昭予注視着她眼角殘留的淚痕,鬼使神差地,擡指抹去,他撚着指腹上的潮濕,聲音不自覺輕柔:“可有人發現你的秘密?”
“秘密”二字令宋星糖心虛地飄忽了眼神。
“沒有呀,”宋星糖幹笑道,“你是頭一個。”
沈昭予冷笑了聲。
宋府的奴仆果然沒有一個盡心盡力的,都該發賣出去了事。
怒氣存于胸口,上不去下不來地四處亂竄。
懷裡的女孩蓦地拽了下他的衣裳。
她“哇”了聲,毫不知羞,指尖點了點他的鼻梁。
沈昭予擰着眉擡頭,語氣微冷,“作甚。”
她笑道:“你鼻梁高高挺挺的,與我也不一樣。”
沈昭予沒想到她的注意力這麼容易又被轉移,不滿她肆意碰他,又不滿她不将自己的身子當回事,他低聲斥道:“身上不痛了?”
宋星糖仍笑着,不懼他的冷臉,也不理他的話,隻一味随心所欲道:“這裡還有一顆痣!”
說着,點了點眼尾,“紅色的,好看!”
她似乎很不會看人臉色,亦不會分辨别人話中的語氣。
沈昭予一腔怒火發洩在棉花上,就這麼莫名其妙地消散了。
他氣笑道:“好看?喜歡嗎?”
“喜歡呀,”宋星糖雙手捧着他的臉,自己湊上去,直白熱情,“這麼俊俏的郎君,是我的夫婿了。”
沈昭予:“……”
他拉下她的兩隻手,“睡吧。”
說罷帶着她躺下,謹慎地護着她不壓到後背。
本想問問她是否要上藥,結果她人才沾枕頭,便呼呼大睡過去。
沈昭予:“……”
拳頭攥硬,握了半晌,又緩緩松開。
他低頭看看自己。
寝衣被她拉扯得已經徹底散開,露出大片胸膛,還有他帶着傷的腰腹,也暴露無遺。
紗布上滲出了血,但凡她多看一眼,就能發現他受了傷。
沈昭予原本準備好的說辭也用不上了,他對着夜色幽幽長歎一聲。
走到窗邊,拉開窗子,遠處倏地飛過來一道“暗器”。
沈昭予看都未看,擡手抓住,關窗回到床榻邊。
攤開手掌,竟是一卷裹着金瘡藥與紗布的小布包。
他坐在榻邊,褪下寝衣,為自己換了藥。
事畢,攥着藥瓶,猶豫半晌。
沈昭予抿了抿唇,“罷了。”
到底是他做的孽,他得負責到底。
想要給宋星糖上藥,轉過身來,發現側卧的小姑娘不知何時翻身平躺,壓着她那滿是傷痕的後背,睡得正香。
看來确是不再疼了。
沈昭予探身過去,拉開被子,遲疑片刻,還是将手伸向她的肩膀。
輕輕一推,她就轉身向了裡側。
咚咚。
咚咚咚。
沈昭予按了按心口,眉宇間皆是煩躁。
咬咬牙,将藥膏抹在指腹,而後幹脆利落,從下擺入手,撩起她的寝衣。想要悄無聲息地,将藥塗抹在她背上。
在碰到那細膩的紋理時,指尖輕輕一顫。
耳邊少女的呼吸聲擾人心煩,自己心髒發出的跳動聲愈發聒噪,沈昭予兩眼一閉,胡亂将藥抹了上去。
草草塗了兩圈,宋星糖不知夢到什麼,隻聽她嘿嘿笑了一聲,将身子又翻了回來。
幸好沈昭予躲得快,不然胳膊就要被她壓住。
隻是才剛抹好的藥,這下又全都蹭到了衣裳裡。
沈昭予臉色一黑,耐心告罄,将藥瓶一塞,不伺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