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辛苦了,上将。”諾瑪靜靜瞧着目送學生們離開後,倚着駕駛艙若有所思的程淵,“您為了不真正傷到這些初學者,已經是我見過最克制的一次戰鬥了——除了針對林衍先生的時候。”
程淵意義不明地笑了一聲:“大概是吧。他這次的表現……很讓我意外。”
“第一次上虛拟機甲,雖然由于過于緊張,沒能在機甲近距離受損時進行及時防護,但當即的對敵姿态非常專業。”
程淵思索着當時的狀态,輕輕一哂:“害的我下意識就用了超綱措施,幸好他切斷鍊接的動作快,好歹沒造成教學事故。”
“真是遺憾,林衍先生的實力遠超出您的想象。”諾瑪用幹巴巴的聲音說,“可以料想不久以後,您将為自己欺負後輩的行為付出不少代價。”
程淵笑眯眯地轉頭,“你到底是站在哪邊的?以後的事以後再說,反正這次還是我赢。”
……
“所以小衍,你應該原諒我了。”
有着漆黑如鴉羽般發色的男人笑着對林衍輕聲道,“你答應我的,不能反悔。”
林衍剛從更衣室裡出來,他耳後帶着全息僞裝設備,為的是能和他哥避嫌——身為軍校首席兼先鋒軍隊長的“大人物”,要是和一個普通學生一起回家,難免讓人側目。
此時在耳後全息設備發揮作用後,大家隻會認為林衍是首席身邊一個普通的文弱副官。
于是這個過分年輕的“副官”與程淵擦肩而過,替他打開了私人飛艇的門:“先上車,回家再說。”
話說得妥帖,他的眼神卻仍不依不饒地粘在自家哥哥身上。
這眼神克制又小心翼翼,比起關心和在意,更像是……生怕對方突然沖上前來的防備?
但當事人程淵無知無覺,輕巧地鑽進飛梭裡,甚至還态度格外良好地對坐進主駕駛位的林衍道了句謝。
飛梭安靜地在空中道路上穿行,光影綽綽,盡數傾灑在後座的程淵身上。或許是在虛拟網絡上大殺特殺的影響,他半無聊賴地盯着外面快速掠過的景物,心中居然漸漸升起了幾絲菲薄的睡意。
于是林衍在沉默的空氣裡探身一望,他哥歪在後座角落裡,正在阖上眼簾淺寐。
程淵常年在深黑的太空裡飄着,身上一點人氣也沒有,往車廂的陰影一縮,讓他不由得想到在測試的時候,機甲艙裡看不見摸不着的精神網幽靈。
程淵自衣袖裡漏出的半截手腕冰涼蒼白,手指骨節堅硬,手背布滿疤痕,手指上盡是握緊操縱杆留下的繭子。
和他上一世印象裡的沒什麼差别。
但這些槍林彈雨遺留的痕迹,在溫柔的陽光照耀下,也褪去了大半冷硬的氣質。林衍隻是偶然間将眼神落了過去,就有些移不開眼了。
林衍将飛梭設置為自動駕駛,靠着坐墊思考着:“要是這一世我再小心一些,做得再完美一些……他是不是就會跟着我走,不至于到最後反目成仇的地步?”
上一世,程淵聽說他參與了聯盟的建立,也隻是大吵了一架、冷戰了一夜,後來也對他的行動不聞不問,甚至……連自己求他一起去聯盟的那個雨夜,程淵也隻是咬牙拒絕了,并未阻止自己的離開。
除了最後那一場誅心的伏擊。
林衍盯着後視鏡裡的人影,仿佛要把程淵深沉的胸腔剜開,掏出那顆鮮活跳動的心髒問問它的感想,問問它想做什麼,想說什麼,它内含着什麼樣的情感。
“哥,就算你曾那麼對待過我,我怎麼……都沒法全心全意地恨着你。”林衍心底蒼白無力地歎了口氣,捂着發悶的胸口暗自想道。
畢竟是程淵把幼時的他從火場裡救了出來,隐瞞了身份,低調地帶在身邊養大。不然以他這麼微妙的身份,在派系林立的軍部裡,根本活不到現在。
他憂郁陰暗的眼神再度瞟上後視鏡,瞧到搭在後座的毯子,思襯着是否該開口讓程淵把它披上,還沒等他開這個口,善解人意的人工智能小姐就主動将椅背緩緩放低,半躺着的男人手指觸到了柔軟的羊絨布料,下意識便扯了過來,搭住了自己的腰。
……看上去很熟練。
林衍哭笑不得:“諾瑪小姐,你可别把他慣壞了,下次把他喊醒讓他自己蓋上就好。”
人工智能禮貌地輕聲回答:“謝謝您的關心,我的決策是根據您的面部表情分析得出的,我覺得您想對隊長這麼做,不是麼?”
林衍:“……”
諾瑪太敢說話,林衍不着痕迹而強作鎮定地……把方向盤打狠了。
這一下子動靜有點大,程淵偏過頭來朝着駕駛座上的林衍,眼皮掀開一條細窄的縫:“怎麼?”
林衍手動将人工智能小姐靜音,以免她洩露一些重要訊息:“沒,哥你好好休息,馬上到家了。”
程淵似乎是勾起嘴角笑了,無聲地合上眼睛,手指移在嘴唇之間,做出一個噤聲的動作。他将下颌埋在羊絨的毛毯裡,俨然一副“既然你上趕着給我獻媚,那我就心安理得笑納了”的跋扈态度,在後座睡得毫不設防。
要是被先鋒軍成員們知道,他們家令行禁止的領袖私底下在弟弟身邊就這麼懶懶散散地散德行,恐怕眼珠子都要驚得瞪出來。
但即便是如此混賬的哥哥,林衍也照顧得不由自主,像殷勤的跟班一樣,他把後座車窗搖了上去擋光。
……還真是,不是一家人,不進一家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