淋浴噴頭啟動，熱霧蒸騰，朦胧的帷幕升騰。林衍單手撐住牆壁，嘴角洩出一絲歎息。

他不由得感覺，這次的人生真是糟糕透頂。

一切都脫離了他預想的軌道，往他難以控制的方向滑去。他本以為自己能夠早早地離開帝國的泥沼，但卻越陷越深；他本以為自己能夠帶走重要的人，但卻在再度産生懷疑的那一刻，親手将他推開。

林衍盯着自己的右手，愣愣地想：“為什麼他表現得那樣不在乎？”

程淵其人，在戰場上天生帶着上位者的傲慢。在突逢敵軍時，能将手裡的資源利用到極緻，絲毫不顧及人情味，這次的遭遇就是明證。他“帝國之劍”的名号，的确不假，稱号的每一個字間都透着血腥氣。

這樣一個人，卻在精緻面具下的陰影下，表現出那樣的溫和與脆弱。那些難道都是假的嗎？

不。林衍在内心否定了這一想法：非人類的生物絕對流露不出這種如玻璃般的感情。

想到這裡，他的視線有一些模糊，不由得伸手捂住自己的臉。

“……至今為止，我都幹了些什麼啊。”

這個澡洗得漫長而艱難。林衍關掉水源，穿好了校服，在更衣間呆立了半晌，才鼓足勇氣推開門走出去。

但讓他有些意想不到的是，指揮室裡站着的，是另一個陌生的年輕男人。

“請問您是……？”林衍盯着他肩上的軍銜，有些意想不到。

“您好，我是先鋒軍的副部兼首席醫官。叫我楚惟就好。”那個高挑的長發男人回過頭，眼神裡露出關懷的神色，他穿着和程淵制式相同的軍裝，林衍猜測，他們應該是多年的同僚。

“隊長有點忙，臨走前特地托我來照看你。剛看了看你醫療艙的指标，還是有些虛弱。不要太勉強，有什麼不舒服随時跟我說，好嗎？”

林衍下意識地擡眼看着楚惟的面孔，有些忐忑：“我其實沒感覺自己有什麼問題。話說回來……哥有給我留什麼話嗎？”

楚惟思索了一下，回答：“隊長說，你先回家。”

林衍似乎把好不容易鼓足的勇氣都散了個幹淨，恹恹地點了點頭，遊魂一般轉身：“那我不打擾您了。”

楚惟皺着眉觀察着林衍的背影，大氣也不敢出地目送他轉身消失在休息室的門後，思來想去覺得不大對勁，悄悄派了一個醫療小機器人，一起跟着進去了。

“隊長，請您多注意青少年的身心健康！”楚惟咬牙切齒地給程淵的私人頻道留言，“就算是軍校生，也要有基本的心理疏導！我把星際法規定的監護人守則發您一份，請您認真、詳細地閱讀一遍好嗎？”

十分鐘後，程淵簡潔地回答：“收到。”

死性不改，像頭倔驢。楚惟扶額，決定到死都不管這别扭的倆兄弟了。

在躍遷點被劫的平民基本疏散完畢後，前鋒人員全部被運去帝國醫療中心收治，裝備的損耗也在人工智能的統計下，盡數清點完畢。一切塵埃落定，指揮艦緩緩啟動，順着帝國的航道，往首都星駛去。

沒多久，林衍便在楚惟的護送下回到了家。

林衍告别了事務纏身的先鋒軍首席醫官，坐在沙發上開始發呆。

他從來沒有這麼茫然無助過。從前遇到過很多困難，他都是盡力反抗，大多數立刻被盡數解決，少部分沒能克服，但卻不至于把他壓垮。

但林衍想，目前遇到的問題，無法克服的話，可能真會把他岌岌可危的精神狀态，帶至萬劫不複的狀态。

林衍感覺自己與哥哥的關系正處于走鋼索的狀态，稍不注意便會掉下深淵，但他卻想不出什麼辦法彌補。

林衍煩躁地撓了撓頭，從沙發上直起身來。

不能再這麼消沉下去了，必須做點什麼。

他按動自己的終端，從折疊空間裡掏出在紅楓星邊境撿的資料。

“希望能多找到些解決辦法。”林衍自言自語着，輕輕将額頭緊貼在冰涼的電子屏幕上。

“我想好了，無論你是什麼，哥，我都想帶你走。”

……

與此同時，首都星最高指揮塔内。

寬廣的會見廳隻有黑白灰三色的陳設，透出科技時代審美的極緻簡約，更顯帝國大公的鋪張氣勢。程淵目不斜視，身邊圍繞着先鋒軍的精銳，所有人都一言不發，目光沉沉，棕發的女教授被他們包圍着，一路護送到大公身前。

程淵垂下眼簾，單膝跪下的身姿堅如磐石，聲音冰冷：“先鋒軍各部問候大公閣下。”

“辛苦了，先鋒軍各部。”亞修斯大公露出一點吝啬的笑容，“聽說這次α星帶的躍遷點被海盜襲擊？多虧你們反應迅速，這才沒造成多大的損害。”

“話說回來，阿德琳娜教授，您獻上的研究真是很出彩，讓我忍不住想找您來細緻聊聊。帝國為有您這樣的傑出人才而感到驕傲。”

棕發的阿德琳娜露出一點疑惑的神色，似乎是對“帝國人才”的字眼感到了些許不爽。但很快，思想鋼印就發揮了作用，讓她自然而然地低下頭，接受了大公閣下的誇贊。

“感謝大公閣下的欣賞，為了帝國軍隊的鋒銳無雙，也為了您，我會竭盡全力。”

這一切都被高高在上的大公盡收眼底。

他低沉地笑了幾聲，将目光轉向了巋然不動的程淵：“上将，您覺得怎麼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