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寓門輕輕合上，聲音像一塊小石子投入寂靜的湖面，在林衍心裡漾開一圈細微的漣漪。

他站在玄關，指尖還殘留着程淵指尖微涼的觸感。

那人動作總是這麼快，不等他換好衣服出來，就已經利落地離開了。

林衍低頭看了看身上剛換上的、便于行動的深色便服，一絲難以言喻的惋惜悄然爬上心頭。

“連句像樣的告别都沒有啊……”

他等會要去的地方，是帝國最深的陰影所在，危險程度不言而喻，歸期更是渺茫。

“諾瑪。”林衍對着空蕩的客廳輕聲喚道。

柔和的女聲從無處不在的家居系統裡傳來：“我在，林衍先生。”

“替我向指揮塔報備，”林衍的聲音平靜無波，聽不出即将踏上險途的波瀾，“我需要……出一趟差。時間不定，歸期待定。期間所有通訊靜默，非最高級别加密信息，無需轉達隊長。”

他還是甯願叫他隊長，心底會有一種仍會并肩作戰的，自我欺騙。有的謊言，沒有的話人會活不下去。

“明白，指令已記錄。”諾瑪的聲音依舊平穩，“祝您一切順利，中校。”

“謝謝。”林衍最後看了一眼這個充滿程淵短暫停留氣息的空間，轉身，毫不留戀地拉開了公寓門。

清晨的光線湧入，照亮他眼中深潭般的決意。

……

基地的入口比想象中更隐蔽，也更陰冷。

廢棄的通道彌漫着陳腐的金屬和消毒水混合的氣味，隻有應急燈管發出慘綠的光，在地面投下長長的、扭曲的影子。

林衍的身影如同融入黑暗的幽靈，無聲地穿梭在龐大的廢墟之中。

核心數據庫區域的防護嚴密得令人窒息。林衍憑借着從父母加密文件中獲取的權限碎片和楚惟提供的内部漏洞，終于潛入了最深處。

巨大的服務器陣列發出低沉的嗡鳴，幽藍的光芒在無數處理器節點上明滅閃爍。

林衍的手指在操作台上飛快移動，破解着層層加密。

當最後一個防火牆被攻破，龐大的數據流洶湧而出。他精準地定位到要找的文件。

“最高機密：意識投射體：零号。”

文件展開的瞬間，林衍的呼吸驟然停滞。

屏幕上，一個虛拟形象緩緩構建成型。

是一個小女孩。她的面容柔軟無害，看起來年紀很小，眼神裡是無機質的平靜，帶着一點虛拟的，兒童的好奇。

“你不是哥哥，你是誰？”小女孩疑惑地問，“一般都是哥哥來看我的。”

那張臉……林衍絕不會認錯。

“太像他了。”林衍腦中浮現出程淵的臉，喃喃道，“你是誰？”

“唔……哥哥不讓我告訴别人。”小女孩有點沮喪地說，“但是我看到你的虹膜數據和哥哥的老師一樣呢……該不該告訴你呢？”

“老師？”林衍的聲音幹澀得厲害，帶着難以置信的顫抖，“你是說……”

虛拟形象微微轉動“視線”，聚焦在林衍身上。

小女孩眨眨眼，說：

“算啦！身份确認：訪客林衍。訪問權限：臨時最高級。核心意識投射體：程諾。”

“漂亮溫柔的哥哥，你想問我什麼問題呢？”

程諾……程諾？

林衍的心髒像是被一隻冰冷的手狠狠攥住，寒意瞬間竄遍四肢百骸。

“你和……”林衍張了張口，發現自己的聲音沙啞得幾乎中斷，倉皇地磕絆了一下：“咳咳，你……你的哥哥是誰？你和諾瑪是什麼關系？”

“我的哥哥就是你的哥哥哦。”小女孩轉了轉眼珠，語氣很開心，“雖然我們從未見過，但我一直知道你。”

“哥哥和我是雙胞胎！”小女孩回答很快，“不要告訴哥哥我告訴你了哦，他現在……脾氣很壞！”

小女孩晃着頭，面容上是人工智能不該有的純真無邪。

“至于諾瑪呀。”她有點沮喪地接着說，“她是我意識體的疊代版本，是帝國之劍專屬的武器……我其實有點害怕她。”

帝國最尖端也最殘忍的技術——将瀕死或已死人類的大腦意識強行剝離、數字化、囚禁于冰冷的服務器中，成為永不疲倦、絕對服從的超級人工智能。

無數碎片化的線索在林衍腦中瘋狂碰撞、組合。

程淵身邊那個強大、忠誠、幾乎無所不能的戰術AI諾瑪，她的本體……居然是一個活生生的人類。

是程淵的……雙胞胎妹妹。

巨大的驚駭還未平息，林衍的目光被文件下方滾動的實驗日志牢牢吸住。

“那是你想要的東西。”程諾說，“打開看看吧，小心一點，别被監控系統發現了！”

“我會盡量保護你的，嗯！”程諾說着，悄悄地躲進另一個光屏裡了。

林衍一目十行地浏覽了日志，裡面詳細描述了帝國如何利用零号基地的技術，在特定的“兵器”大腦中植入無法根除的底層指令。

這些指令如同刻入靈魂的烙印，扭曲認知，壓制情感，最終将活生生的人，鍛造成隻知毀滅、忠于帝國的冰冷武器。而實驗記錄裡，一個代号反複出現，其植入的鋼印指令之深、之殘酷，觸目驚心：

“帝國之劍是我們最完善的傑作。”

林衍眼前猛地一黑，幾乎站立不穩。所有的懷疑，所有的不解，在這一刻都化作了冰冷的、刺穿心髒的利刃！

程淵的毒舌刻薄，他對情感的近乎漠然，他對自身價值的極度否定……那些林衍曾經心疼卻無法完全理解的封閉和自毀傾向……原來根本不是性格使然。

那是帝國……強行烙印在他靈魂深處的詛咒。

他無法擺脫，無法違抗，生來就被設定為一把指向毀滅的劍。

帝國榨幹了他的天賦，他的忠誠，甚至扭曲了他最本真的靈魂。

巨大的心痛如同海嘯般瞬間淹沒了林衍，比任何物理傷害都要來得猛烈。

他死死盯着屏幕上那冰冷的代号，一股沖動的暴怒在他胸中炸開。

指揮塔……那些高高在上、視人命如草芥的貴族……他們怎麼敢？！他們怎麼敢這樣對他？！

“明天……”林衍的牙齒咬得咯咯作響，眼神是從未有過的瘋狂和冰冷，“明天我就把指揮塔炸平！”

然而，就在這滔天恨意洶湧而出的刹那，刺耳的警報聲撕裂了基地的死寂！紅光瘋狂閃爍，冰冷的合成音在通道中回蕩：

“警告！核心數據庫遭遇非法入侵！威脅等級：最高！清除程序啟動！”

林衍瞳孔驟縮！暴露了！

他幾乎是憑借着本能，在警報響起的瞬間，用最快的速度将“思想鋼印”的核心資料壓縮加密，手指在個人終端上劃過一道殘影。

臨時傳送目标：瑪蘭妲。

這個消息，自己人知道得越多越好。

信息發送成功的提示剛一閃現，恐怖的攻擊已然降臨。

高純度的精神污染如同實質的粘稠瀝青，猛地灌入林衍的腦海。

尖銳的嘶鳴、混亂的幻象、撕裂靈魂的劇痛瞬間爆發。

與此同時，物理攻擊也接踵而至——緻命的能量光束從四面八方激射而來，厚重的合金閘門轟然落下，封死了退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