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日之後,宋病生每天都和南應無在一起,沒課的時候,他就會拉着南應無去學校的櫻花園裡,美其名曰給南應無做模特,随便他拍照。
不僅如此,他還真的每周末都去南應無家吃飯。
從小他就知道面子這種東西是最不要緊的,一不能抵衣穿二不能當飯吃,所以頂着南應無父母和他哥哥與嫂子的目光走進别墅的時候他也照樣落落大方,一點也不扭扭捏捏。
說實話,在沒接觸到南應無這類人之前,宋病生一直以為他們每天吃的都是什麼米其林大餐,什麼魚子醬帝王蟹鮑魚鵝肝,拿着刀叉割牛排,旁邊還得配上幾杯八二年的紅酒以彰顯自己的高貴。
結果真接觸了,他才發現不至于如此,不過吃的東西的确很貴。
這想法是他在偷偷問過南應無桌上的白灼青菜的價格之後生出來的。
他實在是不能理解和他同一年齡的南應無為什麼每天可以忍受如此少油少鹽少糖少辣的東西,整日最愛吃的就是當季青菜和海鮮,分量還少得可憐。
最開始的時候他權當自己土包子進了城,或者說劉姥姥進了大觀園,對這些菜感到有些新奇,懷着好奇的心情全部嘗試了一遍。不過幾周之後,他就開始懷念起他姨做的紅燒肉。
當今天的西蘭花蒸蝦端上桌的時候,宋病生心如死灰地覺得,還是讓他去吃路邊攤吧。
他這副樣子全被南應無收入眼底,南應無覺得有趣,竟然纡尊降貴地給他夾了一筷子蝦,放進他的碗裡,說:“怎麼,不喜歡?”
“南應無。”宋病生壓着聲音悲痛地說,“你家做飯放多點油和鹽是會死嗎?”
南應無噗嗤一笑,說:“我家裡人比較講究養生,自然不喜歡吃重口味的東西。”
宋病生呵呵一笑,随即很是痛苦地扒着碗裡的白飯。
南家吃飯似乎沒那麼多規矩,通常這種時候南應無他爸媽會和南渡鶴與周聽竹聊會兒天,聊着聊着就會扯到南應無學習上的事情——當然不是雞娃,而是類似于兒子你學習累不累啊,要是真的不行咱就别在國内高考,申請國外的學校就行了這種聽得讓人嫉妒的話。
而南應無隻是一口回絕他們,說自己不想出國。
宋病生覺得南應無可真是一條好漢,好好的富貴路不走偏走高考這條道,不禁有點對他刮目相看。誰知這想法剛一出來,就聽見南應無說:“我想學攝影,走藝考這條路。”
南家父母聽完都愣了一下。
但也就隻是愣了這麼一下,随即南應無他媽原盈蕊就說:“可以啊,兒子你想做什麼爸媽都支持你。”說完,還掐了一把他爸南空的大腿。
南空立馬表态,說:“是啊是啊,有什麼要求跟爸媽說,爸媽能幫的就一定幫啊。”
“這不對吧?”南渡鶴出聲說道,“怎麼當年非逼着我出國留學學金融,到應無這兒就變這樣了。爸,媽,你們也太偏心了點。”
這話說的像是抱怨,實際上也帶着揶揄的語氣,一點也沒有酸味,弄得全家人都笑起來。
宋病生無聊地看着他們上演這出溫馨的家庭戲碼,筷子還在扒拉着碗裡的白飯,心想着回去之前一定還要在家樓下的路邊攤買幾串烤串填飽肚子。
他想着想着,這頓飯終于也就在他的想法裡落下帷幕。
離開南家的時候他跟南家所有人道了别,最後望向南應無的時候對方皺了皺眉頭,跟他說:“我送你吧。”
宋病生怔了一下,先前來南家吃完飯,南家都會讓司機送他回家,但每一次他都讓司機回去了。而他自己則是走到别墅區外的公交車站,坐公交回去。
他沒想到南應無會主動提出這種事情。
南渡鶴站在旁邊,幫腔說:“你跟司機也不是很熟悉,讓應無和你一起也好。”
宋病生拒絕的話就怎麼也說不出口了。
他隻好點了點頭,然後跟着南應無一起坐進了那輛庫裡南裡頭。
“地址。”南應無說。
宋病生頓了頓,說:“你們把我送到公交車站那兒就行了,我坐公交回去。”
“地址。”南應無跟個複讀機一樣說。
“建設路那邊。”宋病生掙紮了一下,隻報了一個粗略的地點。
“地址。”南應無加重了語氣,宋病生覺得自己如果今天不告訴他,可能真的要在車上與南應無耗上一個晚上。
宋病生隻能歎了口氣,把自己家裡的那個巷口告訴南應無。
他說完,就見到那司機從車内的後視鏡中看了自己一眼。
顯然南應無并不知道這是個什麼地方,宋病生靠在椅背上,輕笑着看着南應無抿着唇在手機上查着他家那塊地方,不知為什麼,竟然生出了一種惡劣的快感。
夜晚時分,那些挂在電線上的燈籠已經亮了起來,小攤小販旁邊挂着的LED廣告牌也全都閃着光,如果打開車窗,就能聞到外面那股油膩又混着廉價油水的味道,出租車在狹窄的街道中不斷地鳴笛,不怕死的電動車在人潮之中穿行。
宋病生想,也許這是南應無人生中第一次,也是最後一次來這種地方。
他讓司機在前方一個路口停下,因為再往裡走車子就無法通行。
下車前,他深深地看了南應無一眼,覺得對方應該會顯露出一些嫌惡的表情,就像過去那些他所謂的好友一樣,在了解他的家庭環境之後對他的鄙夷與不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