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重的巨響讓宋病生回過神來,方才流幹的眼淚此時此刻完全抑制不住掉落下來,他試圖讓自己的大腦冷靜下來,整個人機械地走到南應無面前,茫然地看着他。
南應無一怔,問道:“發生什麼事了?”
宋病生隻說:“能不能麻煩你讓司機送我去一醫院?”
他沒說原委,但“醫院”兩個字一出,南應無便心下了然,他點了點頭,随即立馬打電話給自己的司機。
索性對方離别墅這裡不算遠,不消幾分鐘便到了别墅外。宋病生無措地上了車,整個人渾渾噩噩地看着窗外不斷變換的風景,那風景此時此刻在他眼裡都變成了向他來索命的魑魅魍魉,可怖而又可憎。
車子刹車停住,宋病生踉跄着從上面下來,看見醫院大樓的那一刻他幾乎就要倒下,心裡隻有一個聲音不斷祈求着,對命運,對佛祖,對上帝,總之能求的他全都求了一遍。
他總是記得他遇見宋眠的那一天,那時他才八歲。
他們相遇的那一天,他媽宋棠已經一刀結果了他爸的生命,正拉着他一起燒炭自殺下地獄。
宋棠生得一副好皮囊,明明有很多追求者,卻偏偏愛财無比,又信了他爸的山盟海誓,鬼迷心竅地想要嫁給他。然而直到她懷上宋病生才知道,對方一直都在騙她。
宋病生他爸留戀花叢,卻從來不對任何一個人負責,依照他的說法,那就是你情我願的事情,強求也得不來什麼結果。很多年裡他騙過無數個女人,宋棠不是第一個,也不是最後一個。
所以直到他死,也沒有想過宋棠真的有那個膽子敢殺了他。當時那個場景宋病生一直記得,他用手指着宋棠,叫嚷着當時不是你自己賣弄風騷爬得床嗎?現在裝什麼?又說宋病生就在旁邊,你敢當着你兒子的面下手嗎?
宋棠下手了,大約誰都不會想到一個看上去那麼瘦弱的女人,發起狠來力氣竟有那麼大。宋病生站在一旁冷眼旁觀着這出戲,他想死吧,都死了好了,隻要死亡了,就能解脫了。
所以他爸看向他求他救自己的時候,他動都沒有動。
宋病生看着白刀子下去紅刀子出來,看着一個與他擁有血緣關系的人活生生地在自己面前斷了氣,看着他媽宋棠轉過頭來,沖他微笑,對他說兒子,我們一起去下地獄好不好?
他本來以為自己是真的想的。
直到那種眩暈感制住他的大腦,一種說不上來的惡心完全控制住他的時候,宋病生忽然就覺得死亡好像有點太可怕,他不想死了。
他想活。
他跌跌撞撞地爬出屋子,呼吸已經快要停止了,門就在他前面一步之遙,可是宋病生怎麼爬都爬不過去,幾乎就要絕望。
然後門被宋眠打開了。
八歲的他不知道什麼叫做救命恩人,但從那之後他隻把宋眠當作自己唯一的親人。宋棠的葬禮上他一滴眼淚都沒有流,隻是最終還是在墓前給她磕了一個頭。那之後宋眠去哪他就跟着去哪,哪怕宋眠當天抽着煙站在樹底下,告訴他我沒你媽有本事,我很窮。
宋病生說我不怕。
宋眠就說:“你知道窮意味着什麼嗎?意味着你要吃很多苦,走很多彎路,可能連飯都吃不飽,衣服都沒得穿。我問過你爸那邊的人,他們會接納你。”
宋病生還是很固執地說:“我不去,我不怕。”
宋眠看了他很久,最後她把煙踩在自己腳下,對他伸出了手。
然後他就跟了她快十年。
這十年裡他終于知道宋眠指的苦和彎路究竟具體指的是什麼,他哭他痛他難受,但他每一次跌倒了之後,就又會拍拍屁股爬起來,繼續往前走。因為他知道,家裡始終會有一個人等着他回家。
他願意對生活支付很多代價,什麼都可以,他不多的金錢、尊嚴、甚至是他自己。
但是宋眠不行。
宋病生幾乎是瘋了一樣跑進大樓裡,按下電梯的時候他整個人都在發抖,他厭惡醫院的消毒水味,那一刻他覺得自己的呼吸似乎被它們制止住,整個人都要喘不上氣來。
南應無察覺到他的不對勁,反應極快地抓住他的左手,在找到他手腕處兩條筋之間的凹陷處之後,極重地掐住了它。
約莫幾分鐘之後,宋病生的呼吸才平緩下來。
他急匆匆地跑進病房裡,在看見宋眠的那一刻又一次潸然淚下,然後用力地伸出手抱住了她。
宋眠抱住他,手不斷地拍着他的後背,說:“沒事沒事,肯定把你急壞了吧?我就是沒吃早飯暈過去了,過幾天就能出院。”
宋病生不說話,他死死地攥着宋眠的衣角,直到現在還在微微地發抖。
南應無在他後面看着這一幕,随即将宋眠的床号記了下來,走了出去。
宋眠精神實在不太好,宋病生照看着她睡着之後,這才将臉上的眼淚全部擦幹淨,走出了病房。
南應無正在外面靠着牆等他,手裡還拿着一份病例報告和一袋藥。
他把它遞給宋病生。
“你小姨是腦供血不足。但我問了醫生,沒什麼大問題,但要注意休息,還有,平時她是不是不怎麼吃飯?她有點貧血。”
宋病生低着頭把報告上的每個字全都看了一遍,“嗯”了一聲,然後無力地在病房外的椅子上坐下。
他放空了自己一會兒,說:“住院費和藥費是你幫忙交的麼?”
南應無頓了頓,說:“是。”
“多少?我回頭轉給你。”
南應無将賬單遞給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