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應無問他：“你是清醒着的嗎？”

那一瞬間宋病生的眼睛忽然清明起來，他的手也不再作亂，任由南應無拉着，他望着南應無，輕輕地點了點頭。

于是南應無說好。

第二天上午九點，宋病生詐屍一般地從床上彈起來。

這一覺倒是睡得安穩，剛醒來的時候，宋病生甚至忘記自己昨晚是如何睡着的。他坐在床上，昨晚的記憶就逐漸侵入大腦中。

在意識到自己昨晚上都對南應無說了些什麼的時候，宋病生的臉色都不對勁了。他低聲地罵了句自己，很是沒臉見人的捂着自己的臉，腦子快速思考着自己待會出門該怎麼面對南應無。

要不然，幹脆就裝自己不記得吧。他想。

但很快，這個提議就被他否決掉。

以南應無那個人的性子，肯定不會相信宋病生是真的不記得了，他要是得不到自己想得到的答案，就會不斷地盯着宋病生，直至他承認為止。

真難纏。宋病生“啧”了一聲，很是不滿地抱怨着。

他下了床，在屋子裡的洗漱間刷完牙洗完臉，把自己的衣服換了，這才走了出去，經過欄杆處他往下看，南應無正在下面吃着早飯，一看也是起晚了。

宋病生踩着拖鞋，在樓梯上發出“哒哒哒”的響聲，一路下來，坐在南應無對面，卻發現今天的早飯不像是林阿姨的手筆，而是南應無做的。

“林阿姨呢？”他下意識問道。

“她家裡有事，回去了，大概一周。”南應無說。

宋病生“哦”了一聲，拿起調羹将碗裡的綠豆粥舀起來，吹得稍微冷了些才放進嘴裡。

南應無看着他吃了一會兒，接着也不打一點預防針，直截了當地對宋病生說：“你昨晚自己說的話，還記得麼？”

宋病生被粥嗆到了。

他咳得頗有一種驚天地泣鬼神的架勢，整個人的肺好似都要咳出來，眼角還沾了些淚。南應無很是貼心地給他遞了紙巾過去，還叫他慢些吃飯，沒人和他搶。

宋病生心說重點是這個嗎？重點是你突然提昨晚的事情好嗎？

他把自己的氣給捋順了，這才看向南應無，說：“我要是說不記得了，你會信嗎？”

南應無說：“不信。”

那你還來問我。宋病生在内心翻了個白眼。

他嘀咕了幾句，清了清嗓子，說：“反正你也知道，我昨天晚上是撒酒瘋。我可告訴你，做美術生的模特很痛苦的，得好幾個小時坐在原地，除了眼睛，其餘地方幾乎不能動。”他苦口婆心地勸說着南應無，“你要是想反悔，我也不會怪你啊。”

“我為什麼要反悔？”南應無反問他，“我做事說話從來不反悔。”

宋病生盯了南應無一會兒，把碗放下，打了個響指跟南應無說：“行啊，那就今天下午開始。”

看我不折磨死你！

下午兩點鐘，南應無準時到了畫室，兩手空空，什麼也沒帶。宋病生本來還以為南應無至少會帶他的書或者電腦，已經準備好了很多的說辭來勸說他，沒想到竟然都派不上用場。

宋病生卡了殼，随即讓南應無坐在凳子上，自己則拿着削筆刀，将手上的鉛筆慢慢削尖。

南應無坐在那兒看着他，等到宋病生坐到了畫闆前面，他才開口問道：“沒有姿勢要求？”

宋病生思索了一會兒，接着臉上露出了一個壞笑，他說：“你把右手撐在臉側，手肘靠在椅子的把手上就行。”

這個動作非常累人，宋病生過去試過，不用一個小時，撐着臉的手就會全部麻木，臉也會很疼。

他倒是要看看，南應無這種人，究竟可以撐多久。

可惜宋病生的算盤還沒打多久，他自己就發現了問題。

南應無那張臉太讓他分心了。

過去，他就是這樣被這張臉蠱惑，鬼使神差地與南應無認識，又妄圖玩弄他，結果最後自己翻了車。但即便是他現在對南應無的感情這麼微妙，卻也不得不承認，對方實在是長了一張太好看的臉。

宋病生從小到大，一直都會被好看的東西給吸引。

一開始他刻意放慢自己畫畫的速度，隻是因為他無聊的惡作劇，想要讓南應無堅持這個動作更久一些。可到了後面，他的重點便漸漸轉移到究竟該如何将現實中的南應無的模樣，複刻到他的畫筆底下。

但無論宋病生怎麼畫，都無法将對方的好看複刻出來。

宋病生從來就不是會輕易認輸的人，他今日已經給自己下了死命令，非要斤斤計較畫中與真人的那麼一點差距，絕對不能讓南應無看扁了他。他越這麼想，就越畫越瘋，摳細節摳的幾乎算得上是精益求精。

這期間南應無竟然也真的沒動，一直保持着這個姿勢看着他，有時候宋病生不經意與他對上雙眼，也會被他眼睛裡藏着的情緒吸引過去，恍一陣子神，再從這種情緒裡懊惱地抽離出來，繼續盯着自己手上的畫。

他們兩個人在畫室裡從兩點一直待到晚上七點。

整整五個小時的時間，宋病生把身心完全沉浸在這一幅畫上，他許久沒有過這樣的體驗，因為藝考這件事總是盤旋在他的大腦之中，讓他每一次握筆都飽含心事，難以完全集中注意力。

然而這一個下午，他的大腦裡隻有如何更好地用筆，如何更好地繪制細節，如何更好地......把南應無畫下來。

宋病生知道在這五個小時裡，他不止是心境發生了變化，更重要的是，那個搖搖欲墜挂在他心底裡的那個瓶頸，突然就被一陣洪水侵襲，這個困擾了他許久的東西，從此就落在了塵土之下，塵歸塵，土歸土。

他應該感謝南應無麼？

宋病生想到這裡，這才意識到南應無已經撐着臉坐在那許久，他忙把畫闆移開，上前去對南應無說：“你可以動了。”

南應無應了一聲，随即将手放下，宋病生眼尖，盡管對方的動作看上去依舊很順暢，但他還是看見南應無在放下手的時候，眉頭輕輕地皺了一下。

幾乎丢掉的良心在此時此刻回了籠，宋病生琢磨了一下，覺得南應無盡管對自己有所圖謀，但卻是實打實地幫了他很多忙，這一回也不例外。

他想，一碼事歸一碼事，自己也不應該再總是與他斤斤計較。再說，往後要與他相處的日子還很長，總是苦大仇深的，也不是一個辦法。

于是宋病生沉默了一會兒，忽然抓住南應無的另一隻手，不打一聲招呼就拉着他進了自己的屋子。

南應無看着宋病生在他的床頭櫃裡翻出膏藥，接着沖他說：“把你剛剛撐着臉的那隻手伸出來。”

南應無照做，宋病生便用自己的手攥着他的手腕，将藥膏慢慢地塗在他的手腕處，很輕很輕地畫着圈把它們揉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