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梅!"山腳下傳來熟悉的喊聲,生産隊會計家的二閨女王秀芹挎着籃子朝她揮手,"供銷社來紅糖了,再不去就搶光了!"
林冬梅抹了把額頭的汗,加快腳步。她今年十八,卻已經當了三年知青,原本白淨的臉龐曬成了小麥色,手掌心磨出了一層薄繭。走到村口老槐樹下,她忽然聽見一陣嘈雜聲。
七八個村民圍在知青點門口,中間停着輛沾滿泥點的吉普車。林冬梅心頭一跳,扒開人群擠進去,正看見公社書記和大隊長站在院子裡說話。
"林冬梅回來得正好。"大隊長趙有田叼着旱煙袋,眯眼打量她,"你收拾收拾,明天去縣裡招待所報到。"
"啥?"她手裡的野菜簍子差點掉在地上。
公社書記背着手解釋:"省城來了個專家團考察青巒山藥材,需要個熟悉山路的本地向導。你既是知青又常上山采藥,組織上決定派你去。"
人群頓時炸開了鍋。王秀芹拽着她袖子小聲嘀咕:"聽說那專家團裡有個大領導的閨女,嬌氣得很,你可小心伺候。"
林冬梅還沒回過神,趙有田已經塞給她一張蓋着紅戳的介紹信:"包吃住,每天記十個工分。"他壓低聲音,"别給咱公社丢臉。"
當晚,林冬梅躺在知青點的大通鋪上翻來覆去。同屋的女知青們七嘴八舌,有人說這是脫離農村的好機會,有人提醒她城裡人最難伺候。窗外春雨淅瀝,她摸着枕邊那本《赤腳醫生手冊》,想起三年前剛下鄉時發過的誓——要在這片土地上紮下根來。
第二天天沒亮,林冬梅就背着包袱往縣裡趕。二十裡山路走到晌午,遠遠望見縣招待所灰撲撲的三層小樓時,她的布鞋已經濕透了。
"你就是公社派來的向導?"
清泠泠的聲音從背後傳來。林冬梅轉身,看見個穿呢子大衣的姑娘站在台階上。晨霧裡看不清臉,隻覺那人身量修長,烏黑的辮子垂在胸前,發梢系着根紅綢帶。
"我叫沈青禾。"對方走近了,林冬梅才看清她白皙的臉龐和微微上挑的丹鳳眼,"省藥材公司的技術員。"
林冬梅局促地在衣襟上擦手:"俺、我是紅旗公社知青林冬梅。"
沈青禾忽然笑了,眼角漾出淺淺的梨渦:"我知道,你去年在《中醫藥通訊》發表過關于青蒿止血的土方子。"她接過林冬梅的包袱,"我特意要的你。"
招待所走廊光線昏暗,沈青禾的房間卻意外明亮。窗台上擺着個搪瓷缸,裡面栽着株翠綠的薄荷。林冬梅站在門口不敢進,帆布包袱在手裡絞成了麻花。
"進來呀。"沈青禾拉開抽屜,取出包油紙裹着的點心,"杭州帶來的龍井酥,你嘗嘗。"
林冬梅盯着自己沾滿泥點的褲腿:"俺身上髒......"
話沒說完,肚子突然咕噜一響。沈青禾笑得更歡了,直接把點心塞進她手裡:"吃完我帶你去見考察團。團長是我父親的老戰友,人很和氣。"
酥皮在齒間碎裂的甜香讓林冬梅鼻子發酸。上次吃點心還是三年前離家時,母親偷偷在她兜裡塞了半塊桃酥。她小口抿着,聽沈青禾介紹考察計劃,才知道這次是要找一種治療瘧疾的稀有藥材。
"青巒山往西三十裡有片野茶林?"沈青禾翻開筆記本,"老藥農說那裡可能有我們要找的金線蓮。"
林冬梅點頭:"茶林深處有個山洞,去年我見着幾株開金花的......"她突然噤聲,想起那地方有野豬出沒。
沈青禾眼睛亮起來,一把抓住她的手:"明天就帶我去!"
那手又軟又暖,林冬梅卻像被火鉗燙了似的縮回來。城裡姑娘的手怎麼能被自己這雙刨地的手碰?她低頭盯着裂縫的指甲:"得準備些東西,那地方......"
話被敲門聲打斷。穿中山裝的中年男人站在門口,目光在林冬梅補丁摞補丁的衣領上掃過:"青禾,這就是公社派的向導?"
"周叔叔,她就是發現青蒿土方的林冬梅。"沈青禾語氣帶着驕傲。
周團長皺眉:"明天你跟着後勤組搬運器材就行,考察工作有專業技術人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