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冬梅攥緊了衣角。沈青禾卻站起來:"周叔叔,我申請讓小林同志加入技術組。她對青巒山植被的了解比縣志還詳細。"
争論聲忽遠忽近,林冬梅望着窗台上的薄荷。嫩綠的葉子在陽光下幾乎透明,就像沈青禾腕間若隐若現的翡翠镯子——那是她從未見過的精緻。
最終周團長勉強同意讓她當沈青禾的助手。等人走了,沈青禾沖她眨眨眼:"明天五點出發,我偷了後勤組的軍用水壺給你。"
傍晚下起小雨,林冬梅蹲在招待所後院洗衣服。沈青禾忽然冒出來,往她盆裡扔了塊香皂:"用這個,去虱子的。"
檸檬味的泡沫在雨水裡膨脹,林冬梅想起家裡來信說弟弟又病了。她猶豫着開口:"沈技術員,金線蓮真能治瘧疾?"
"理論上可以。"沈青禾蹲在她旁邊,雨絲挂在睫毛上,"我父親就是瘧疾引發的心衰......"她突然轉了話題,"你叫我青禾就行。"
林冬梅擰着衣服點頭,沒看見對方泛紅的眼眶。雨水順着瓦檐滴落,在青石闆上敲出輕響。兩個姑娘的影子在暮色裡挨得很近,像兩株剛抽芽的小樹。
半夜林冬梅被雷聲驚醒,發現沈青禾蹲在走廊上。閃電照亮她慘白的臉,懷裡緊緊抱着個鐵皮盒子。
"怕打雷?"林冬梅輕聲問。
沈青禾搖頭,打開盒子。裡面是支泛黃的山參:"父親最後的藥引......那天也是這樣的雷雨。"她聲音發抖,"所以一定要找到金線蓮。"
林冬梅不知哪來的勇氣,握住她冰涼的手。雷聲滾過屋頂時,她感覺沈青禾的手指緊緊纏住了自己的。
雨停了,遠處傳來早起的雞鳴。林冬梅看着晨光中沈青禾的睡顔,輕輕擦掉她眼角的淚痕。包袱裡那本《赤腳醫生手冊》突然變得沉甸甸的。
天還沒亮透,林冬梅就蹲在招待所後院磨柴刀。青石闆上漾開一圈圈暗紅的水紋,那是昨夜裡浸透的鏽迹。她撩起額前碎發,在晨霧裡呵出一口白氣。
"給。"
一雙锃亮的牛皮靴停在眼前。沈青禾彎着腰,遞來個軍綠色水壺。壺身在晨光裡泛着金屬光澤,蓋子上還刻着外文字母。
"裝滿了熱糖水。"沈青禾的鼻尖凍得通紅,呢子大衣換成了勞動布工裝,辮子盤在腦後像個鳥窩,"我偷了食堂半斤紅糖。"
林冬梅在衣襟上擦擦手才接過。水壺沉甸甸的,隔着棉布都能覺出燙。她自己的粗瓷碗還擱在磨刀石旁邊,碗底結着層昨夜的玉米糊嘎巴。
"俺們山裡涼,得穿這個。"她從包袱裡掏出件羊皮襖,"我爹留下的。"
沈青禾接過來嗅了嗅,突然打了個噴嚏。羊皮襖在她身上大出一圈,下擺直垂到膝蓋,襯得她像個偷穿大人衣服的孩子。林冬梅想笑又不敢,低頭往腰間别柴刀時,聽見布料撕裂的輕響——沈青禾正把呢子裙擺撕開道口子,好讓腿腳活動更靈便。
"走吧。"沈青禾把撕下的布條系在兩人手腕上,"迷路了就拽布條。"
山路上霜花還沒化盡。林冬梅走在前面開路,柴刀砍斷橫生的荊棘。她不時回頭,看見沈青禾正往小本子上畫着什麼,鉛筆尖在紙上沙沙地響。
"這是黃精。"林冬梅指着一簇鵝黃色小花,"蒸熟了能治咳嗽。"
沈青禾眼睛一亮,蹲下身測量葉片寬度:"《本草綱目》裡說......"
"小心!"
林冬梅猛地拽過沈青禾。一根帶刺的藤條彈回原位,在沈青禾剛才蹲的地方抽出一道土痕。兩人跌坐在枯葉堆裡,沈青禾的筆記本飛出去老遠。
"對、對不起......"林冬梅慌忙松手。沈青禾的腕子細得能摸到骨頭,剛才那一拽肯定捏疼她了。
沈青禾卻笑起來:"你救了我一命。"她撿回筆記本,撕下張紙給林冬梅擦汗,"繼續教我認藥吧,小林老師。"
太陽爬到山頂時,她們在一處背風坡歇腳。林冬梅掏出布包裡的野菜窩頭,沈青禾則變魔術似的摸出包進口餅幹。塑料包裝袋嘩啦作響,驚飛了樹上的山雀。
"嘗嘗?"沈青禾遞來一塊,"奶油味的。"
林冬梅盯着餅幹上精緻的花紋,突然把手縮回去:"俺手髒。"
沈青禾直接掰開餅幹,一半塞進她嘴裡:"張嘴。"
甜膩的奶香在舌尖炸開。林冬梅呆住了,她這輩子沒吃過這麼金貴的東西。沈青禾自己也咬了一小口,突然皺眉:"太甜了,還是你們的窩頭香。"
她伸手去拿林冬梅膝上的窩頭,兩人指尖相觸的瞬間,林冬梅像被火炭燙了似的縮回手。窩頭滾落在枯葉上,沈青禾卻撿起來拍掉土,掰了塊大的塞給林冬梅。
"分着吃才香。"她腮幫子鼓鼓的,說話含混不清,"青禾姐的餅幹換冬梅妹的窩頭,公平交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