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冬梅耳根發燙。昨晚還是"沈技術員",今早就成了"青禾姐"。窩頭粗糙的顆粒磨着喉嚨,卻比任何時候都香甜。
午後山路越來越陡。沈青禾的喘息聲越來越重,有次差點滑倒,是林冬梅用後背頂住了她。羊皮襖沾滿泥漿,沈青禾的筆記本也畫滿了各種草藥圖譜。
"看!"林冬梅突然指向岩縫,"是不是那個?"
一株金燦燦的小草在風裡搖曳,花瓣上綴着露珠般的金點。沈青禾顫抖着翻開圖鑒對照,鉛筆啪嗒掉在地上。
"金線蓮......真的是金線蓮!"
她撲向岩縫,卻被林冬梅拽住後領:"慢着!"
枯葉堆裡露出半個野豬蹄印。林冬梅抽出柴刀,示意沈青禾躲到樹後。山風突然停了,整片林子陷入詭異的寂靜。
"沙沙"聲從灌木叢後傳來時,林冬梅已經聞到了野豬的腥臊氣。一頭百來斤的母野豬踱步而出,獠牙在陽光下泛着寒光。它身後跟着三隻崽子,正哼哧哼哧地拱着金線蓮附近的泥土。
沈青禾的呼吸噴在林冬梅後頸上。她們貼在一棵老松樹後,距離野豬不到十米。林冬梅捏了捏沈青禾的手腕,在她掌心畫了個"跑"字。
"不行......"沈青禾用氣聲說,"藥材......"
林冬梅急得冒汗。野豬要是受了驚,獠牙能捅穿人的肚子。她突然摸到褲兜裡剩下的半塊餅幹。
塑料包裝的撕裂聲驚動了野豬。母豬擡頭瞬間,林冬梅把餅幹抛向遠處。奶油香味随風飄散,三隻小豬崽立刻蹿了過去。母豬猶豫片刻,終于扭着屁股跟了過去。
"快!"
兩人沖向岩縫。沈青禾掏出小鏟子,手抖得幾乎握不住。林冬梅幹脆接過鏟子,三兩下連土刨出金線蓮。根系帶出的泥土裡混着些白色菌絲,沈青禾忙用帕子包起來。
"這是伴生菌!能人工培育!"她聲音發顫,睫毛上挂着淚珠,"父親有救了......"
回程時起了霧。林冬梅砍了根樹枝讓沈青禾拄着,自己背簍裡裝着金線蓮,懷裡還揣着沈青禾的筆記本。霧越來越濃,五步之外就看不見人影。
"拉着。"林冬梅把布條系在兩人腰間,"跟緊我。"
沈青禾的手指纏上她的衣角。隔着布料,能感覺到那指尖冰涼。林冬梅突然想起什麼,掏出軍用水壺擰開蓋。
"喝口糖水暖暖。"
沈青禾接過水壺,嘴唇貼着壺口時頓了頓——那是林冬梅喝過的位置。霧氣中看不清表情,隻聽見吞咽聲格外清晰。
"青禾姐......"林冬梅鼓起勇氣,"你父親......"
"瘧疾引發心肌炎。"沈青禾的聲音混在霧裡,"蘇聯專家說隻有金線蓮的伴生菌提取物能治。"她突然踉跄一下,"但我偷看過病曆......其實已經......"
林冬梅轉身抱住她。沈青禾的眼淚洇濕了她肩頭,熱得像是要灼穿棉襖。霧中傳來不知什麼鳥的啼叫,一聲比一聲凄厲。
天黑透才摸回招待所。周團長在門口急得轉圈,看見她們就吼:"不要命了?!"
沈青禾卻笑着舉起布包:"找到了!"
燈光下,金線蓮的花瓣像鍍了層金箔。林冬梅蹲在牆角給柴刀除鏽,聽見周團長吩咐明天就派車送沈青禾回省城。水壺還挂在腰間,裡頭剩的糖水已經涼了。
半夜林冬梅被啜泣聲驚醒。沈青禾床鋪空着,月光裡有個蜷縮在窗台下的身影。鐵皮盒子敞着蓋,裡頭的老山參似乎又枯黃了幾分。
"參要黴了。"沈青禾把盒子推向林冬梅,"送你吧。"
林冬梅沒接。她摸出自己包袱裡的小布包,裡頭是曬幹的金線蓮葉片:"俺弟也病着......"話沒說完就哽住了。
沈青禾突然抓住她的手:"跟我回省城吧。"月光描摹着她臉上的淚痕,"你懂藥材,我需要助手。"
院外傳來吉普車發動的聲音。周團長連夜去縣裡打電話了,車燈掃過窗戶時,林冬梅看見沈青禾眼裡跳動的光。
"中。"她聽見自己說。
省城的長途汽車站人聲鼎沸。林冬梅緊攥着包袱皮,在售票廳門口被個戴紅袖标的老太太攔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