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證。"
她手忙腳亂掏證明信時,沈青禾從身後冒出來,往老太太手裡塞了把水果糖:"劉嬸,這是我助手。"
糖紙在陽光下閃閃發亮。老太太繃緊的臉立刻笑成朵菊花,揮手放行時還往林冬梅兜裡塞了顆薄荷糖。
"省城規矩多。"沈青禾接過林冬梅的包袱,"看見戴袖标的都得查證件。"
林冬梅點點頭,眼睛卻黏在路邊櫥窗上。玻璃後面擺着台電視機,黑白畫面裡正播着農業學大寨的新聞。她看得入神,差點撞上個騎自行車的青年。
"看路!"沈青禾拽着她手腕穿過馬路,"明天帶你來百貨大樓逛。"
瀝青路面燙得腳底發麻。林冬梅的布鞋在鄉下算好的,可走在省城的水泥路上,每一步都像踩在火炭上。沈青禾的牛皮靴踏得咔咔響,引得路人頻頻回頭——尤其是她勞動布褲腳下露出的一截紅襪子,鮮豔得像面小旗子。
轉過三條街,眼前突然出現棟灰白色筒子樓。沈青禾指着五樓陽台:"我家就在那。"
電梯門"咣當"合攏時,林冬梅差點叫出聲。鐵籠子似的空間急速上升,她死死抓住沈青禾的胳膊,直到對方笑出聲:"第一次都這樣。"
501室的門牌擦得锃亮。沈青禾剛摸出鑰匙,門就從裡面開了。系着圍裙的圓臉婦人瞪大眼睛:"小姐怎麼帶人回來不提前......"
"吳媽,這是林冬梅。"沈青禾把兩人包袱都塞進婦人懷裡,"我請的藥材助手。"
林冬梅局促地站在玄關。拼花地磚光可鑒人,她不敢下腳,生怕自己的泥鞋弄髒了花紋。沈青禾卻直接把她推進衛生間:"先洗洗,我給你找換洗衣服。"
熱水從鍍鉻龍頭裡嘩嘩流出時,林冬梅還在研究那個陶瓷馬桶。牆上挂着的香胰子散發着茉莉味,比她過年去公社澡堂聞到的肥皂高級十倍。
"這是睡衣。"沈青禾從門縫遞進來疊衣服,"可能有點大。"
的确大。棉布睡裙套在林冬梅身上像罩了個麻袋,領口直往下滑。她揪着前襟挪出衛生間,正撞見吳媽在飯廳擺碗筷。老太太目光在她頸間停頓片刻——那裡挂着個磨得發亮的銀鎖片。
晚飯是紅燒肉配米飯。林冬梅數了數,肉塊有她拳頭大,油汪汪的醬汁浸透了米飯。她小口扒着飯,聽沈青禾跟吳媽說父親住院的事。
"沈院長今天氣色好些了。"吳媽盛了碗排骨湯放在林冬梅面前,"周同志下午來過,說藥材化驗報告明天出。"
沈青禾的筷子頓了頓:"他來幹什麼?"
"送了兩盒蜂王漿,說是給小姐補身子。"吳媽瞥了眼林冬梅,"還問知青手續辦妥沒。"
湯勺磕在碗沿上。林冬梅這才想起自己的戶口還在生産隊,頓時覺得嘴裡的肉都不香了。沈青禾卻夾了塊魚給她:"别擔心,我明天去知青辦。"
飯後沈青禾帶她參觀書房。整面牆的書架讓林冬梅看直了眼,尤其是那套精裝《本草綱目》,書脊上的燙金字在台燈下閃閃發光。她忍不住伸手摸了摸,又觸電似的縮回來。
"随便看。"沈青禾從抽屜裡取出個鐵盒,"我去醫院送藥材樣本,你先休息。"
林冬梅搖頭:"俺跟你一塊去。"
"叫'我'。"沈青禾突然湊近,手指點了下她鼻尖,"在省城要說'我'。"
她的呼吸帶着排骨湯的香氣。林冬梅耳根發燙,往後縮了縮:"我...我想學配藥。"
沈青禾眼睛彎成月牙:"那得先掃盲。"她抽出一本《常用中草藥圖譜》塞給林冬梅,"從認字開始。"
吳媽端來洗腳水時,林冬梅正趴在書桌上描紅。搪瓷盆裡的熱水泡着兩雙腳,她的腳趾沾着墨迹,沈青禾的腳背卻白得像玉。兩人共用的毛巾搭在盆沿,沈青禾那邊已經擦完了,正往腳上抹一種香噴噴的膏子。
"給你。"她挖了一坨塗在林冬梅腳後跟的裂口上,"尿素霜,治皲裂的。"
涼絲絲的膏體化開在皮膚上。林冬梅盯着兩人并排放在盆裡的腳,一黑一白,像兩尾挨着的魚。沈青禾突然用腳趾夾了下她的腳踝:"專心寫字!"
台燈将兩個影子投在牆上,一個埋頭寫字,一個托腮看着,時不時伸手糾正握筆姿勢。窗外省城的燈火像天上的星星一樣多,而林冬梅覺得最亮的那顆就在眼前。
第二天一早,刺耳的門鈴聲驚醒了林冬梅。她手忙腳亂地套上疊在床頭的衣服——沈青禾不知何時給她準備了套藍布工裝,尺寸正合适。
客廳裡站着個穿白襯衫的青年,腋下夾着公文包。林冬梅認出是昨天在化驗室見過的技術員。
"沈院長病情反複!"青年額頭冒汗,"周主任讓我接您去醫院。"
沈青禾的牙刷掉在地上。她沖進卧室換了衣服,抓起櫃子上的鐵皮盒就往外跑。林冬梅緊跟在後,在電梯口被吳媽塞了個布包:"饅頭夾醬豆腐,路上吃。"
省人民醫院的消毒水味嗆得林冬梅直咳嗽。走廊長椅上坐着個穿中山裝的男人,是周團長。他看見林冬梅,眉頭立刻擰成疙瘩:"青禾,這裡是重症監護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