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蒙蒙亮時,雨停了。林冬梅和沈青禾坐在縣公安局走廊長椅上,共披一條毛毯。沈院長在裡面做筆錄,透過玻璃窗能看見他激動的神情。
"餓嗎?"沈青禾從兜裡摸出塊壓扁的龍井酥,"最後一塊了。"
林冬梅掰開,把大的那塊塞回給她。兩人相視一笑,指尖都沾着酥皮屑。陽光穿過雲層照進走廊,在她們之間的空地上投下一塊光斑,像枚金色的鎖片。
省立醫院的玉蘭花開得正盛。林冬梅踮腳折了枝半開的,插在病房窗台上的玻璃瓶裡。鐵柱趴在床邊,小手指蘸着水在桌面上畫圈:"姐,沈伯伯啥時候能出院?"
"快了。"林冬梅整理着床頭櫃上的藥瓶。沈院長的肺炎已經好轉,隻是腿上的舊傷每逢陰雨天還疼。門把手轉動的聲音讓她回頭,沈青禾拎着保溫桶進來,白大褂下擺沾着藥漬。
"爸今天能喝雞湯了。"沈青禾掀開蓋子,熱氣裹着香氣騰起來。她眼下兩團青黑,嘴角卻挂着笑,"化驗室剛出了新數據,金線蓮提取物對瘧原蟲的抑制率達到92%。"
林冬梅遞過毛巾給她擦手:"周團長那邊......"
"停職審查。"沈青禾壓低聲音,"但他老戰友多,案子拖着了。"她突然想起什麼,從兜裡掏出張紙,"看這個。"
油印的《省醫藥通報》,角落裡登着則啟事:「金線蓮研究成果歸屬問題聽證會定于5月15日舉行」。林冬梅認不全字,沈青禾就湊在她耳邊一句句解釋,呼吸掃得她耳廓發癢。
"五月十五......"林冬梅掐指一算,"正好是......"
"楚醫生忌日。"沈青禾握住她的手,"我爸說這是天意。"
鐵柱突然插嘴:"青禾姐姐,你為啥總摸我姐手?"
兩個大人同時紅了臉。沈青禾彈了下鐵柱的腦門:"小鬼頭懂什麼!"卻悄悄在林冬梅掌心撓了撓。
窗外傳來護士的喊聲:"沈技術員!會議室有人找!"
來人是藥材公司的李科長,灰布中山裝口袋裡别着三支鋼筆。他推了推眼鏡:"沈同志,關于你們提交的金線蓮收購申請......"
沈青禾拉過椅子:"坐,慢慢說。"
"這個嘛......"李科長掏出手帕擦汗,"公司黨委會研究認為,民間采集的藥材不符合标準化流程......"
林冬梅手裡的暖水瓶差點掉地上。過去半個月,她和沈青禾跑遍青巒山周邊七個生産隊,組織老藥農按古法采集了兩百斤金線蓮。
"我們完全按照《藥典》規範處理!"沈青禾聲音拔高了,"每批都做了顯微鑒定和薄層色譜!"
李科長往後縮了縮:"是是是,但王總工...哦不,王某的案件還沒結,他之前定的收購标準......"
"那就按國家統購統銷标準。"林冬梅突然開口,"1972年衛生部35号文件,三類藥材的收購價......"
李科長驚訝地打量她。沈青禾得意地挽住林冬梅胳膊:"我們林同志把《藥材收購手冊》全背下來了。"
最終李科長答應"再研究研究"。送走他後,沈青禾把會議室的門一關,突然抱住林冬梅轉了個圈:"太解氣了!你看見他臉色沒?"
林冬梅被她轉得頭暈,扶住桌子才站穩。沈青禾的白大褂蹭開了扣子,裡頭湖藍色襯衫領口濕了一片,鎖骨上還沾着點藥漬。她下意識伸手去擦,指尖碰到皮膚才反應過來,趕緊縮回手。
"躲什麼。"沈青禾抓住她手腕,帶着那根手指重新按在自己鎖骨上,"這兒,沾了碘酒。"
林冬梅的手指像被燙着了,輕輕擦過那片肌膚。沈青禾突然"嘶"了一聲——是碘酒滲進了前天的燙傷。林冬梅忙掀開她衣領查看,水泡已經結痂,周圍還紅着。
"怎麼不包紗布!"
"忘了......"沈青禾話沒說完,林冬梅已經跑出去找護士要藥膏。
回來時看見沈青禾趴在桌上睡着了,睫毛在陽光下像兩把小扇子。林冬梅輕手輕腳地給她塗藥,紗布還沒貼上,手腕突然被抓住。
"冬梅。"沈青禾睜着清亮的眼睛,"跟我回趟家,有東西給你看。"
沈家客廳的樟木箱上積了層灰。沈青禾跪在地上開鎖,銅鑰匙轉了三圈才開。箱子裡全是牛皮紙檔案袋,她抽出最底下那個:"我爸今早讓吳媽送來的。"
泛黃的紙張上印着「領養證明」三個大字。林冬梅一個字一個字地認:"沈XX與妻周XX于1973年6月收養女嬰一名,取名青禾......"
"看這個。"沈青禾又拿出張照片。年輕的沈醫生抱着嬰兒站在福利院門口,背後牆上刷着"備戰備荒"的标語。
林冬梅摸出随身帶的銀鎖片:"所以,我們不是......"
"不是姐妹。"沈青禾長舒一口氣,"但比姐妹更親。"她突然從箱底又掏出個信封,"這個才重要。"
信封裡是張殘缺的結婚證,背面有行娟秀小字:「雙胞胎女兒。冬梅生于酉時,青禾生于戌時。父林,母楚。1973年5月17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