餘修跟着采珠的船出海了,船愈行愈深,深海無盡,四顧無際。
下網采珠的過程很順利,為首的男子見得滿滿幾大網的珠貝,甚是滿意。拍着餘修汗濕的肩膀鼓勵道:“不錯。”
調轉船頭沒多久,原本晴朗明媚的天空忽然間陰雲密布,平靜的海面也在大風中掀起巨浪。
“嘩—嘩—”海浪翻湧着、拍打着。
“風暴來了,快收帆!”船上的幾人急忙奔走,餘修匆忙将捕撈上來的珠貝收進倉内。
霎時間,狂風肆虐,電閃雷鳴落下,人力終是無法抗衡。一截桅杆被劈斷,沉落向海面。風雨交加中,幾人隻得各自用繩索将自己系在穩固的地方,不至于被劇烈搖晃的船甩出去。
餘修把自己牢牢地綁在船邊,忽的瞥見船側有一個被撞擊形成的口子,雨水和海水都在快速地灌進船艙裡。
“船進水了!”餘修拼盡全力大喊,然而,他的聲音在雷霆之中顯得渺小而微不足道,很快便消散在這風暴中。
又一個巨浪将船高高揚起,再沉沉落下,船上其餘幾人均已被這力道沖昏了過去。餘修在這絕望的境地中,恍惚中竟見海浪中似有人影漂浮,他雙手合十,緊閉雙眼,虔誠祈禱,“海神,救救我們吧!”
過了片刻,餘修隻覺周遭異常的安靜,再度睜眼,船已行至風平浪靜的海上。豔陽高照着,仿佛方才驚心動魄的一切都是幻覺,不曾發生過。
餘修再低頭看着自己的狼狽模樣,和其餘幾人劫後餘生的慶幸。
“感謝老天!東西都還在!”餘修再探身看向船側,那裡的窟窿已經被堵住了。
這不可思議的經曆過後,他由衷地感謝上蒼。也許真的是海神,冥冥之中聽見了他的呼救,拯救了他們。
海邊長大的人大都聽過一些傳聞,說深海有鲛人,半身人形半身魚尾,織水成绡,泣而成珠。
從這天開始,餘修與施曉家中的供奉之處,餘父的牌位旁,多了一尊海神像,而那海神像俨然就是鲛人的模樣。
幾年過去,采珠的收獲讓他們一家不至于再過那種饑寒交迫的日子,一切都在慢慢好起來。
然而,人有旦夕禍福。他們的兒子餘景跟着其他孩子去海邊玩,卻再也沒有回來。
其他的孩子回來後哭着說,“嗚……他被一個大浪卷、卷走了。”
餘修與施曉不相信,日日夜夜去海邊守着、望着。
“景兒他隻是去海裡玩兒了,興許等他玩夠了,就回來了。”
直到一天,夫婦倆終是支撐不住了。烈日幹涸了他們的淚水,他們的孩子永遠的離開了,再也不會回來。
八年了,生活明明已經好起來了,一朝風雲變幻,海成了他們的心病。他們變賣了一切,打算遠走他鄉,離開這片令人傷心的海。
離開前的最後一個晚上,他們去到海邊,和他們的孩子告别,和這片故鄉告别。
餘修手中捧着供奉多年的海神像,海神雖保佑了他的平安,卻沒能護住他的孩子。他的心中,終究還是意難平。
當餘修将海神像抛入大海,浪花濺起。月光下,好像有什麼破開層疊的海浪,朝着岸邊快速遊了過來。
“我名滄漓,乃深海鲛人一族。很抱歉,我沒來得及救到他,我找到他了。”說着,他将用绡紗包裹的遺體放置在他們面前。
餘修和施曉驚醒般上前,看着滄漓黑色的長發和魚尾,再落到白色绡紗之上。
“我的景兒。”母子之間的感應讓施曉無需再看,就能确認。
二人悲痛難忍,最終将孩子安葬在了海邊不遠處。
“我們要走了,這些年,也多謝你的照拂。”餘修二人對着滄漓一拜到底,便轉身便欲離開。
“等等!你們的祭拜和祈禱我都知道,這信仰也給了我力量,我也要感謝你們。這是一顆珍珠,送給你們,願你們今後一切順遂。”一枚瑩瑩圓潤的黑色珍珠被珍重地放入餘修手中,滄漓目送他們走遠,在海邊轉了一圈,轉身返回了海中。
然而這一次的離開,讓他體會到了什麼是真正的别離,什麼是來不及。變故已成定局,深海裡,海水濃重的深紅還未完全散開,僅存的為數不多的鲛人沒等到他們年輕的王歸來,各自四散逃走,離開了南海。
當滄漓回到族群附近,隻尋到了親人毫無生氣的屍首。他拼命地向深海伸出雙臂,卻抓不住一個個沉落的生命。
“不!”
“父親!母親!”
鲛人動聽的嗓音變得沙啞泣血,憤恨悲痛的淚凝成血珠,沉重地墜入深海。
鲛人沉眠于海底,又是誰的手筆?海中,有魚叉,有木頭,有人類的血,有族人的血,也有鲸魚來過的痕迹。
滄漓想去尋找其餘族人,可他們已經離的太遠,而他靈力有限,也無法得知了。他的族群,他的家,沒有了。
沒有時間留給悲痛了。他記得餘修他們要去的是北方,于是也準備沿着海去北邊。
這慘劇的發生,有人的觊觎作祟。
餘修和施曉從海邊回來時,這些年帶着餘修一起采珠的男子海橫前來送行,在門外等着他們回來。
他無意間看見二人很是小心地拿着什麼東西,于是他悄悄在地上扔了幾個石塊,再做了幾個絆子。施曉腳下一沒注意便被絆倒了,手中的珍珠滾落在地,餘修扶她起身,卻見珍珠已被另一隻手攥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