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夜涼意沁沁,接近午夜時分,站在别墅頂層時,仰頭隻能望見極稀薄的星星。附近能聽到清晰的人聲,别墅這邊的露台稍安靜些,但繞過幾道回廊,就是纨绔們歡聚痛飲的泳池。泳池邊播放着《Perfect Stranger》,時不時猛地爆出熱烈的歡呼。
這一面的露台下,視野所及隻有寬闊的馬場。一張咖啡桌,兩把椅子,借兩盞壁燈照明,沈頃潇剛剛把照夜白帶到這,就意識到自己似乎辦錯了事。這片露台誠然是今晚最清靜的去處,可清靜也就意味着沒有半分浪漫可言。無怪乎照夜白一站定,環顧四周,就開門見山道:“你……有話問我?”
……倒沒想現在就問。沈頃潇有些汗顔。
把照夜白帶到這種雪洞似的地方,并不是他的本意。“我以為你喜歡安靜。”他回答。照夜白聽了也笑了笑,學沈頃潇的樣子倚在露台欄杆旁:“沈老師有心。”
沈頃潇看看他,手臂支在欄杆上,托腮組織了一下措辭,開了口:“你記得我們在大阪的約定吧。”
“什麼約定?”
“你說‘不會再制造讓我的形象受質疑的橋段’。”沈頃潇語氣很沉靜,目光逡巡在下方的馬場,想從路燈之中連出一個北鬥勺子形。
“……”照夜白在欄杆上趴下,貓似地安靜。沈頃潇瞄他一眼,覺得看來非問不可了:“不會吧,”他忍不住問,“《十洲》的發布會,還有最近一星期裡說我回踩你、你隔空喊話我的那些論調,又是什麼我不知道的劇本嗎?”
“你現在真的脫粉,來得及。”照夜白站直了,有些腼腆地說。
“我脫不脫粉,不關你事。”沈頃潇道,“白老師今晚來都來了,看在我們在日本在香港的交情,連你們怎麼打算的都不能告訴我嗎?”他越說越無語,“我無意窺探你們大佬之間的鬥法細節,隻求大家把我當木倉使之前告訴我一聲……畢竟《紅心遊記》第一期就送我這樣的大禮包,我措手不及、什麼表示都沒有,也不好看吧。”
照夜白看看他,居然笑了:“沈老師今晚是來問我這些的?”
沈頃潇很郁悶:“事情都過去一星期了……我連好奇的資格都沒有嗎。”
“可是,”照夜白耐心款款,“沈老師為什麼認為是有人在利用你?”
“我是做粉絲的,好嗎。做你粉絲的話,我是弱勢群體。”沈頃潇轉過身,直面照夜白,“不是我恭維你,白老師,你是電影這種真正的藝術行業裡有頭有臉的人,就算再做一萬件出格的事,成績也是實打實的。别人看到我背刺你,隻會覺得我是個兩面三刀的小人。”他歎了口氣,“我隻是個動動手指就能被查無此人的小偶像而已,再說,我也不覺得我值得什麼人專門為了我動手。”
照夜白聽懂了,但沒有回答。泳池那邊的音樂聲被沉默放大,連晚風都在聽覺中漸漸清晰。
樓下的樹梢嘩嘩響。沈頃潇等了一會,覺得大概等不到照夜白來回答,也就收了氣勢,疊着雙臂枕在欄杆上:“白老師是專業的,在您看來,”他側頭,望着照夜白,“我剛剛演得怎麼樣?”
照夜白沒多詫異,也與沈頃潇四目相對,如他一貫那樣很有興緻的态度:“網劇水平。”
“喔,還能接到網劇。”沈頃潇笑了,“我可是通讀過《演員的自我修養》呢。”
“你想演戲的話,”照夜白忽然認真地說,“最近有幾部戲在試鏡,魏笑導演準備複出,還有付與瓊導演最近在籌備一部小說改編,原著是茅盾獎的——”
“好,明白。”沈頃潇舉手讓他打住,“您考慮您自己的前程就好。”他盯了一眼照夜白,“如果您實在想知道,我也隻能告訴您最近哪家公司籌備新男團,但是……”他打量着照夜白,“我們這行的青春飯,您現在上桌,有點晚了。”
照夜白不以為忤,笑着搖搖頭:“無福消受,我懂。”又側過頭看他,“不過,好像從認識你開始,每一次見到你都很……”
他停頓了一下,沈頃潇心頭一陣顫抖。“——每一次好像都對我很生氣,”照夜白道,“而且不是從今年才開始的,而是從第一次見面起,就已經這樣了。”
“是因為我做錯過什麼事嗎?”照夜白問,“我是說,除了天保山摩天輪那次以外。”
實打實講,沈頃潇從沒想到照夜白會問他這樣的問題。但僅僅愕然一小會,他反問:“所以你也知道你們在大阪設計的那出戲很惡心?”
“……知道。”照夜白講話時,眼睛很快眨了幾下,“但那一段不完全是……”
“不完全是演的,我知道。”沈頃潇語速很快地打斷他,擡起頭,看到照夜白愣住的樣子,那雙美得吓人的大眼睛顯得格外無辜,“你真的害怕那個。所以我也說了不要勉強。你演戲的時候不讨厭,但自以為是的時候,看着很讨厭。”沈頃潇歎口氣,“但你都走到這個位置了,不自以為是一點,怎麼混得下去?——我是因為這種事才生氣的。”
這番話一落地,與其說照夜白是盯了過來,不如說是瞪了過來。沈頃潇也明白自己把話說滿了,即使要立粉絲人設,也沒有把真心話劈頭蓋臉地糊到正主面前的道理。他隐約感到照夜白有點被冒犯了,大概是不願意被人當面提起恐高這種弱點——等了幾秒,聽到照夜白的鞋尖在地面焦躁地輕點兩下,咬着牙歎道:“沈頃潇啊……沈頃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