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暗中,隻有記憶的片段在閃光。他擡眼看着,遠方模糊的碎片裡傳出熟悉的聲音:
“韶清,我培養你,就像在培養我的兒子,所以你要努力,才能不辜負我的期望。”
……師父。
“父親,你别為難師兄啦,這寒潭冷得要命,讓他怎麼下去嘛?”
小師妹,顧知音。
“不渡此劫,肉身成神隻會是個笑話,慣子如殺子,韶清,跳下去。”
“噗通”。
冰冷的水流逐漸淹沒他的雙腿、他的身體、他的脖頸。
寒潭的水冷啊,像他的身上被劃出一道口子,口子裡汩汩流出溫熱的血液,血液帶走他所有的體溫。
他打着顫,牙關裡漏出不成樣的“救命”,都變成寒潭水上逸散的白煙。
一直都是這樣,小師妹隻要笑着就好了,而他被師父寄予厚望。
因着這份厚望,再冷,他也堅持下來了。
他愛重師父,如愛親父,他又怎麼會殺了自己的親父?
可是,師父……這潭水,真的好冷啊……
他無望地揚起頭,看向黑暗中背對着的父女。
“師父……”
他呢喃着。
胸口忽而湧入絲絲縷縷暖流,溫和又堅定地包裹住心髒,随着每一次跳動被送入頭腦與四肢——
顧韶清睜開眼。
天邊的第一道陽光已然升起。
濡濕的衣袍和床單被不知何人換下,紀無名不在屋子裡。他看着陽光,恍惚間意識到已經是晌午。
昨夜的惡鬥太過令他疲勞,沉沉睡去後,他便意識全無了,隻依稀記得自己做了個噩夢。
睡了一夜,他的肚子餓得咕咕叫,正要爬起來覓食,忽的聽見外頭腳步聲與交談聲。
“小風還沒醒嗎?”是嶽鳴隽在說。
“無名兄說還沒有。他說昨夜臭小子做噩夢睡得不大安穩。”虎子說,“大哥,咱們别叫他了,等他睡飽了起來吧!”
于是房門沒有被推開,嶽鳴隽道:“你說的是,小風這兩天擔驚受怕,再者小孩子本就貪睡,讓他去吧!”
二人又在屋外閑聊了幾句,虎子壓低了聲音說:“大哥,您要的,我都吩咐下去了。”
嶽鳴隽道:“季兄怎麼說?”
“他說明日辰時三刻,狗官會去西市街置辦古玩。大哥,讓我去吧!我想親手為小風報仇。”
顧韶清心裡咯噔一下。
他們在商量什麼?
“不行!”嶽鳴隽說。
“大哥,你明知道隻有我最合适,其他人都打不過我!”虎子很堅定,“而且爹娘都死在他手上,小風也差點回不來,大哥恨他,我也恨!”
“不行,我不會同意的。”嶽鳴隽說,“我做那麼多努力,都是為了保護你和小風,怎麼可能讓你去做那麼危險的事!”
“大哥!”虎子打斷他。
沉默中,虎子說:“讓我去吧。你攔不住我。”
嶽鳴隽的嗓音終于帶了些許疲憊,“虎子……”
“大哥,你手底下的人,沒有哪個能打得過我,不是嗎?”虎子說。
嶽鳴隽說:“先扶我回去吧,别在小風房門口說這些。關于這件事……今晚之前,我會給你答複。”
虎子沒再說話,扶着嶽鳴隽從門口離開。
顧韶清蹭地爬起。
他們剛才在商讨什麼?明日辰時三刻要做什麼?
何縣令身邊有兩個修仙者,一個劉裡正一個莫大娘,虎子一屆凡人怎麼能夠招架他們?現在還不是時候!
顧韶清穿上鞋,不待出去,門已被推開。
紀無名提着一塊燒餅進門,見到他就說:“醒了?我算着時間去廚房熱了個餅,你吃掉吧!”
燒餅的面香氣一陣一陣鑽進顧韶清的鼻腔,他摸摸肚子,不客氣地接下,說道:“……多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