門被人從裡面打開時,周野隻覺迎面撲來陣濕熱的水汽。
然後陸影川就出現在了視線中。
此刻的他似乎剛剛洗過澡,頭發還是濕的,發梢垂着晶瑩的水珠,頭上的自來卷也明顯了許多。有些亂,卻莫名亂的讓人忍不住多看兩眼。
黑邊半框眼鏡上也隐隐沾了層水霧,鏡片後的眼睛更顯朦胧。
他穿着寬松的衣服,純白的毛巾搭在肩上,擡頭看過來時,露出了幾分驚詫神色。
“小野?”
這樣的陸影川,周野還是第一次見。
放松、自然、閑适,總覺得此刻的男人看上去年輕了許多,說和他同歲也不為過。
一時間,周野看着面前陌生又熟悉的小繼父,有片刻恍神,竟是連話都忘了講。
陸影川看着突然出現在自己房門口的稀客一言不發的盯着自己愣神,更加奇怪。
“找我,有事?”他問。
周野這才反應過來,趕忙斂起眼底神色,面無表情的與面前人對視。
“你。。。”
可是才開口,年輕人就頓住了。
要怎麼說?要說些什麼?是解釋清楚自己今晚為何出現在那處酒吧?還是聽對面人講,他離開後那間包廂發生的事?
周野的社交能力一向過人,不論面對什麼樣的人物或場合,他都做得到應對周全,不留錯漏。
可是這一次,周野好像成了個有社交障礙的社畜,支支吾吾沒了言語。
三樓過道裡陷入尴尬。
陸影川等了等,就等來了一個“你”,他靜靜擡眼望向年輕人俊的有些過分的臉,眼中最開始的驚詫漸漸褪去。
周野身形高挑,要比陸影川高過半個頭去。就這麼站在門口,很有壓迫感。
但今晚,這個向來天不怕地不怕,從不把陸影川放在過眼裡的狂妄大少,第一次看上去有些慫。
不是模樣上,是從氣勢上。
僅管他依然闆着一副臉,滿眼都是嫌棄與厭煩,可躲在這些情緒下的心虛與動搖卻是讓那些刻意顯露出來的嫌惡顯得格外平易近人了。
兩個人就這麼不尴不尬的對視良久,就在周野實在受不了,必須得說點什麼的時候,過道裡冒出了第三個聲音。
“你今天晚上去了哪兒?”
這個有些尖銳的女聲一下子打破了三樓的靜谧,兩個人下意識朝聲音傳來處看去。
那是一個穿着幹練,打扮精緻的中年女人。是周野的母親,周星曼。
周野看到她的時候眉頭一跳,自覺不會有好事發生。
果然,周星曼再次質問:“你今天晚上去了哪兒?”
周野依舊沉默。
周星曼火了:“我有沒有要求你去參加仲家宴席?可今晚你根本沒有在仲家露面!你知不知道你這樣對周家影響非常不好!”
周野知道這事他理虧,也擔心今晚私下見何玥的事敗露,所以就想着保持沉默好了。
可女人強勢的态度,咄咄逼人的質問,實在讓他忍不下去。
周野倏地轉頭,對上女人視線:“我不是你的員工,更不是你養的狗,為什麼你的要求和命令我就必須要聽!對,我今晚沒去仲家,我想去哪裡是我的自由,不要你來管!”
周星曼怒目而視:“周野!今天你必須給我說清楚,你今晚到底去了哪兒!”
這個問題,周野回答不了他,于是再次閉了嘴,用沉默反擊。
女人也不是服軟的,她憤怒的點頭:“不說是吧?我現在就去倒行車記錄儀,我倒要看看回國兩天,你都鬼混了什麼!”
說着就要轉身走,周野也想不到這女人的控制欲已經到了病态的程度,出國三年再回來居然變得更加不可理喻。
他其實根本不想和自己母親吵架,可那個女人一張嘴說的第一句話就都是帶刀帶刺的,根本讓人沒法接。
“星曼,”陸影川突然喊住了正要離開的人,“小野今晚和我在一起。”
過道上,三個人,兩個下意識看過來,都是一副難以置信的神情。
周野第一反應是,他這是要幹嘛?打圓場?又旋即想到,嚴格上講他今晚确實和自己在一起,所以他這是打算揭發他嗎?
陸影川表情卻淡淡的,講的話也是:“父親交代,讓小野多熟悉公司裡的事。今晚是我找了他,同他講了公司裡的許多情況。我不知道他晚上有仲家的邀約,抱歉。”
講完,周野銳利的眸子不受控制盯上陸影川白淨的臉,不遠處的女人同樣是。
“你們兩個晚上在一起?”
“是。”
似乎這個理由有着充足的可信度,畢竟把周老爺子都搬了出來。而且陸影川有一半沒在撒謊,這的确是周榭交代的事,所以他并不怕到老爺子那裡去對峙。
陸影川擔心她還不罷休,于是又補充:“今天小野爽約我也有責任。這樣吧,我明天一早帶着他親自到仲家登門拜訪,以表歉意。”
周星曼默了默,終于盛氣淩人的氣焰消了些,但臉上的怒意卻被譏諷取而代之。
“陸影川,就算父親看重你,你也别妄想從周家得到什麼!還有,收斂着些,别帶壞我兒子,同你一樣成了個沒用的廢物!”
撇下這麼句話,女人扭着腰離開了。
過道裡再次陷入安靜。
周野看着消失在樓梯上的背影,忍不住嘟囔:“簡直莫名其妙!”
陸影川卻渾不在意,他轉頭看了眼杵在門口的年輕人,輕聲道:“進來吧,你不是有事找我嗎?”
說完,先一步回了房間。
陸影川略一沉吟,緩步踱了進去,順便關上了房門。
這是他第一次進陸影川的屋子,很整潔,很簡單,房間裡還彌漫着沐浴乳散發的淡淡幽香,莫名讓人清爽。
周野沒有往裡走,就立在門口。
陸影川瞥眼看他,也沒讓。
男人走到書桌前坐下,簡單收拾好桌上文件和雜物,邊整理邊說:“想問什麼就問吧。”
周野微愣,然後啟唇:“你為什麼幫我撒謊?”
“撒謊?沒有吧!我們晚上不就是在一起嗎?”陸影川的聲音很輕松。
周野低下頭,不看面前人:“所以你為什麼會出現在那裡?”
為什麼嗎?
陸影川停下手,端坐在了椅子上。
當晚七點,黎理酒吧。
“陸哥,人已經在了。”
“還是那間VIP?”
“對,不過在等人。”
陸影川坐在吧台上,手裡端着杯沒有度數的雞尾酒。
他盯上這個叫秦勇的男人已經大半年了,商場上很有實力和手腕,可惜是個禽獸。不過,陸影川還是要多謝他,若非他這麼變态,又變态的這麼高調,身上背着太多案子,陸影川也沒辦法這麼快抓住那人的狐狸尾巴。
吧台裡的男人壓着聲音問:“那個秦勇真的和陸家案有關的嗎?咱别費這麼大勁把人搞進去,結果什麼也沒落着。”
“放心吧,我有數。”
陸影川眼底情緒意味不明。
留在周家這些年,他一直在借各方勢力調查當年陸家案。當初陸家的破産,他父親陸洲的死,種種迹象表明,幕後有人在搗鬼。
他要把這個鬼抓出來,還陸家清明。
現在,陸影川已經注意到,當年那場陰謀似乎有仲家在背後操作。
而如今若想進一步調查仲家,就先得從他最大的合作商下手。
先把這個變态送進去,松動仲家财路,不怕沒有突破口。
而秦勇其人也是很給面子,壞事做盡,根本不需要找罪證,他自己本身就是社會最大的毒瘤。
陸影川利用半年時間收集了所有有關秦勇的各項罪狀,包括他身上背負的人命官司。
逍遙法外時,有仲家和資本給他撐腰。可鐵證面前,牢獄之災,誰還能救的了?
數月前陸影川買通秦勇身邊人将他引到這處酒吧,秦勇漸漸對這裡有了信任,便開始在酒吧包廂裡胡作非為,而這些都成為了陸影川扳倒秦勇的有力證據。
今晚,仲家主人大擺宴席,無暇顧及其他。
千載難逢的時機。
萬事俱備,陸影川早已同警局裡的朋友打好招呼,就等着秦勇被當場捉奸,繩之以法。
這時一男一女走進酒吧,吧台裡正在調酒的男人咋舌:“快看看,今天那變态找的獵物真是極品!”
陸影川下意識回頭瞅了一眼,不瞅還好,他險些一口被酒嗆到。
小野??!!
于是就發生了那幕,陸影川火急火燎的沖進包廂,他是真的害怕那孩子被變态欺負了去。
他提早一步讓酒吧裡的保安悄悄制服了包廂門外秦勇的保镖,然後第一時間打開了VIP包間的門。
還好,門裡三人都還體面的坐着,周野面前的酒也沒被動。
緊接着,他被自己的“好兒子”謊稱陪酒員,留在了當場。然後,那個“好兒子”還二話不說的走掉了。
不過說實話,周野的離開讓陸影川松了一口氣。那孩子不能留下,他做的這些事更不能讓周家的任何人知道。
這邊的秦勇怒氣未消,正打算拿這可憐的陪酒洩火,陸影川卻不慌不忙的看着面前坐着的兩個人。
他道:“我本來是計劃着讓你以強|奸未遂被警察逮捕的,不過看來不用了。”
秦勇大罵:“哪裡來的小賤貨,不識好歹,老子門外的人是都死了嗎?還不進來給老子把酒給他灌進去!”
話音剛落,屋子裡烏泱泱進來好幾個大漢,不過卻都不是秦勇認識的人。
他愣愣看着這群人沖進來,三兩下把自己和身旁的何玥牢牢綁在了沙發腿上。
男人愈加憤怒,髒話更是難聽至極。
陸影川随手拽了椅子坐下,對旁邊一個保安說:“沒聽見秦老闆的交代嗎?他要灌酒,怎麼還不給灌進去。”
于是保安走到秦勇身側,一口氣把剛剛周野沒動的那杯威士忌倒進了男人嘴裡。
那邊怎麼鬧騰,陸影川沒再管。他轉過椅子面朝另一頭的女人。
“何小姐是吧?”
何玥眼底有怒意也有驚慌:“你,你是什麼人?你知不知道你動的是什麼人?!”
“我對你的提問不感興趣,你隻要回答我的問題就行。”陸影川坐在椅子上俯視着綁在地上的女人,眼底一片冰冷,“剛才那個年輕人是你帶來的對嗎?為什麼?為什麼是他?你這麼做的目的是什麼?”
何玥冷笑:“我為什麼要告訴你?”
“你當然可以不說,畢竟嘴長在你身上。”
陸影川邊說邊朝身後五大三粗的保安伸出手。
一個錢夾遞到男人手裡。
何玥認得,這是秦勇的。
陸影川慢條斯理的打開錢夾,從裡面抽出了一張銀行卡。然後又拿起地上的一個名牌皮包,把卡塞進了裡面。
何玥看着男人把秦勇的一張黑卡放進自己包裡,腦袋隻覺一片空白。
“你、你在做什麼?”
陸影川笑容溫雅:“何小姐是這新城第一名媛,光鮮亮麗。如果明天傳出,于某酒吧賣|身,嫖|客還是新城頂級商業大佬,不知道小姐會不會從此身敗名裂呢?”
何玥急了:“你少栽贓陷害我,我沒有做,我可以自證清白,你的誣陷對我沒用!”
“可不是,做事當然要講究真憑實據。”
他彎腰湊到女人近前,指引她看一旁因被灌酒下藥已經沒了神智的秦勇。
現在的秦勇當真成了隻禽獸,藥效發作後,他已完全失去理智,隻有無盡的肮髒欲望,在死死絞着他的每一寸神經。
陸影川聲音低沉而帶着誘惑的意味,在何玥耳邊輕聲道:“你說,等會我把他放開,隻留你們在這房間,是不是就是真憑實據了?”
何玥的臉倏地白了:“你無恥!”
這話把陸影川逗樂了:“我無恥?有你們做的事無恥嗎?”
“你這是強|奸!我要告你!”
“可以啊,我是強|奸犯的幫兇。好巧,你也是。咱們看看,鬧到法庭上,對誰的影響最大。”
到此,何玥徹底傻眼了。
陸影川側頭對身後保安們交代:“把秦勇解開,然後把門鎖上。什麼時候警察來了,什麼時候再開門。”
說完,陸影川毫不猶豫的就要起身,已然崩潰的何玥再也扛不住,她一臉驚恐與絕望的喊道:“我說!我說!我什麼都說!别把我和這個畜生留下!”
陸影川嘴角的笑消失了,他重新坐回椅子上:“說吧,為什麼給周家少爺設局?”
“因為。。。因為我恨!”那一刻女人似乎被打開了潘多拉魔盒,“憑什麼?憑什麼他周野睡了我卻又不要我?多少男人拜在我裙下,他為什麼正眼都不看我?他明明跟我上了床,怎麼可以無動于衷的告訴我一拍兩散?憑什麼!既然我得不到,那我就要毀了他!對,毀了他!我也要讓他嘗嘗被人睡了然後再丢棄掉的滋味!”
時間回到現在。
周家别墅裡,兩個人一站一坐,互相對視。
陸影川平靜的看着門口的人:“我是一個成年人,出現在酒吧裡很奇怪嗎?”
周野擡眼看過去,那一刻他突然發現,自己真的一點都不了解這個男人。
“那你、什麼時候回來的?”
他其實就想問一句——那個秦勇有沒有對你做什麼?可不知道為什麼,怎麼也問不出口。
“嗯?”陸影川對年輕人莫名其妙的問題感到困惑,“一小時前。”
一小時,也就是說他至少留在那個酒吧裡呆了一個半小時的時間。
這一個半小時他做了什麼?
周野心底一陣煩躁,失去了耐心,講的話裡也開始帶刺:“我來是想告訴你,我很讨厭你随便出現在我面前,下次再在那種地方遇上,請你離我遠一點!”
房間有片刻安靜。
周野自己也知道話說的難聽了,可既然都說出口了,也不可能再收回來。他目不轉睛看着椅子上坐着的人,見陸影川依然一副無動于衷的模樣,更加窩火。
陸影川平淡的回答:“以後不會了,今天是個意外。”
周野無言,薄唇抿成了線。
等了等,見年輕人還在原地杵着,陸影川接着問:“還有事?”
“沒了。”
周野發覺自己把天給聊死了,索性掉頭離開。手剛搭上門把手,身後椅子上的人站了起來。
“等會,我還有事。”
周野又把身子轉了回來,頗感意外。
隻見陸影川從收好的東西中取了兩份文件,緩緩走到門邊。
“這份是銘星集團的介紹,裡面有近幾年公司各方面的發展情況。比較籠統,但應急總能用。”他又抽出另一份,“下面的是仲家的資料,你回去簡單看看,多少心裡有數,明天到仲家也好應對。”
交代完,陸影川把手裡文件遞到周野面前。
周野看着面前的兩沓紙,擡手要接,不料手剛碰到文件,陸影川倏地又把東西拿開了。
周野不悅,擡眼瞪過去。
卻見陸影川意味不明的看着他,然後講了句令周野大為震驚的話。
“還有件事,下次和女人玩之前,先摸清底細、看清心性,免得再被算計。”
講完,陸影川将兩份材料塞給了面前被噎的啞口無言的周野,接着頭也不回的走回書桌前。
“很晚了,去休息吧。”他背對着門口說 “明早八點,我在車庫等你。”
周野覺得,長這麼大,他就沒吃過這麼憋屈的啞巴虧。
結果到頭來,他隻能灰溜溜的走出去。
第二天,周野到車庫時陸影川已經坐在駕駛座上等他了。
今天的男人居然穿了件正式的衣服,墨青色的襯衫熨的很平整,領口松着兩顆扣子,露出棱角分明的鎖骨,以及脖頸處一條若隐若現的銀色鍊子。
頭發被打理過,蓬松的自來卷幾乎不見,已經可以看到碎發下光潔的額頭。高挑的鼻梁上還是那副黑邊眼鏡,車庫光線不好,看不清眼鏡下的表情。
陸影川就這麼随意的坐在車子裡,左手搭在方向盤上,手腕上帶着一塊皮質機械表。那塊表周野認得,是銘星旗下的高端産品,價格相當可觀。
這般裝扮下來,陸影川整個人看上去變得非常職業、精神。往日的那股親和力也因這身過于刻闆的行頭淡去了幾分。反是平添了些高冷、淡漠。
周野不由一愣,在他的印象裡,這個男人不是一個講究吃穿的,更沒見他精心收拾過自己,今天的樣子着實讓人感到意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