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栩坐在長案後,手中拿着卷宗,目光卻不往上落,全然落到矮幾旁跪坐着的卓逸君身上。
今日她拿來的餐食繁雜精緻,與前幾次全然不同。
一隻隻碟子不大,卻滿滿當當的占滿了整張小幾。
擺在正中的盤子最大,放的如宣紙一樣薄而不透的春餅皮,周圍圍着的則是本應都放在春盤中做春餅餡料的蔬菜和菜肴。
豆芽晶瑩,春韭翠綠,顔色濃郁泛些棕紅的應當是用厚醬炒出來的肉絲,雪白與嫩綠層層浸染的應當是蔥絲,通體豔紅卻有點點玉色點綴的是紅心蘿蔔,鵝黃柳綠相伴隻有春日嘗的到這一口鮮的是韭黃,至于還有幾碟,就連陸栩都認不出來。
定是因為離得遠。
陸栩心中自我安慰,瞧見卓逸君将所有物什都擺好,慌忙又将目光收回,落在手中卷宗之上。
“陸大人,可以用膳了。”
一聲輕咳之後,陸栩恢複了往日的常态。
“今日王捷應是沒有去要席面。”
卓逸君低着頭回話:“昨日大人留的銀子太多了,掌櫃的特命小民再送來餐食,不然被大人認為是黑店就不好了。”
昨日陸栩離前,留了一整錠銀子在桌上。不過一道拌和菜和一盅魚肚羹,隻怕是這銀子的
十一都用不了。
“今日這春餅倒是用心,有些東市裕豐酒樓的意思。”
這評價實是不俗,即便是卓逸君這樣頓頓都隻在家吃的人也知道,裕豐酒樓是東市最繁華地段生意最好的酒樓之一,進了裡面菜單都沒上,單是坐下喝人家幾杯茶,就要掏出好幾兩銀子來。
“大人謬贊了。”卓逸君很是謙虛,見陸栩已經做到矮幾前,先用一旁深碗裡的水淨了手,再用淨布将手擦幹,撿了一張春餅皮放在手中,持筷夾了好幾種蔬菜,卷成五色的春餅遞給陸栩。
這一口,果然春意盎然。
豆芽清新,蔥絲爽利,蘿蔔甘甜,莴苣脆口,若是配上新開封的桃花釀,不能有比這更應景的春食了。
陸栩猛然恍惚,自己年年不曾踏青出遊,許就是因為沒有這一口春食相伴。
“你讀過書?”“謬贊”一詞說的出,不像是胸無點墨,大字不識一個的姑娘。
卓逸君第二張春餅已經上手,卷了用醬猛火炒過的肉絲,隻是用淨水洗去泥沙的春韭,還有陸栩走到近前才看清,是用雞蛋打碎煎成餅再切成細條的蛋絲。
“回大人的話,不曾讀過書,勉強識得幾個字罷了。”
此時說這話的卓逸君,完全沒有兩個時辰前在胡七娘面前時的瑟縮難堪,仿佛與那時不是同一人一樣。
陸栩接過卓逸君遞上來的第二隻春餅,與前一隻的清新爽口不同,這次裹着的内陷大多都是熱的,鹹香滑嫩,雖然比之前的少了一個春字,但卻是不一樣的味美。
“識得哪幾個字?”桌上除了春餅,還另配有一碗紅豆羹。
春餅雖好,但到底多是生冷食材,配上一碗暖和的紅豆羹,能讓人乍暖還寒的春日裡不至于因為貪食了幾隻餅子就搞得鬧肚子。
“最簡單的幾個字,若論複雜,最多也就是我的名字。”
紅豆羹中心被卓逸君滴上了幾滴桂花蜜。
桂花不是這個時間開的,此時能買到的,也都是被曬的小小的桂花幹,要把整張臉都紮進去才能問道淡淡的桂花香味。還不如再多加幾文錢買去年秋日就釀上的桂花蜜,不比棗蜜過甜,還能多一份秋日的滋味,讓人日子過的有盼頭。
陸栩回望了望自己的長案一側,他這裡是公廨,沒有什麼能給隻啟蒙過幾日的小娘子讀的書,便随意抽了本原就放在小幾旁的人物小傳,翻開第一頁,指着上面手寫的兩個字問:
“這兩個字可認得?”
卓逸君把腦袋伸過去看,第一個字是啟蒙第一課就教的,一到十中的第六個,誰不認識?
倒是第二個字……看起來也太複雜了些……
陸栩聽着卓逸君将一個字念作六音,面色不由得就黑了黑,手指先點着卓逸君說不認識的那個字道:“這字念許,羽聲。”
卓逸君一臉恍然,隻是眼中的懵懂卻沒有絲毫消退:“羽聲?”
陸栩蹙了眉毛:“你竟連平仄都沒有學過?”
卓逸君臉上難得的挂了讨好谄媚的笑:“大人這是沒過過苦日子,整日都有活計要幹,哪裡就有時間抱着書本啃呢?能識得陸字已經是很不錯了。”
陸栩原本點着第二個字的手指移到了第一個:“這個字,也是陸地的陸字。”
卓逸君此刻仿佛是學堂中最乖巧的學生一般,十分乖巧的跟着陸栩的話語點頭:“連起來……陸栩?這是你的名字?”
“是,錦衣府少府令陸栩。”陸栩收回點在書本上的手,端坐在位置上,仿佛是剛剛表明身份的世外高人一般,等着眼前人的訝異和驚喜。
隻是可惜,卓逸君的反應在他的意料之外:
“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