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二推門入,此一次隻上了蔥拌豆腐同芝汁白菜兩道。
駱子期不客氣,招呼着陸栩動筷。
陸栩一擡眉:“那就先謝過駱兄宴請了。”
駱子期的笑容凝固在臉上,小聲嘟囔:“請就請。”
陸栩見狀心情更好,高聲吆喝着小二進門:“你們這茶葉怎麼回事?如此澀口還拿出來待客?”
小二點頭哈腰賠笑道:“實在不是小店有意怠慢,這新茶呀因為南邊暴雨,下不來了。小店的存貨也告罄,隻能從北邊進了些,隻是許是地界不同的原因好多客人都喝不慣這一口。”
南方暴雨?
陸栩這些日子忙着假銀的事情許久沒有聽過旁的消息了,看向駱子期卻見對方微微的點了點頭,便知此事不假。
可即便如此,這茶水也實在難喝。
小二見二人還黑着臉,笑着試探:“不若這樣,正逢酷暑,廚房裡煮着烏梅甘草湯,最是消暑開胃,小的給兩位大人盛上一壺來?”
駱子期猶豫着添菜又要加錢,不想開口,倒是陸栩手一揮,接了小二的話。
小二二度出門,陸栩瞧着駱子期埋頭吃飯,笑道:“難得讓你請一回客,怎麼這樣小氣,連口水都不給喝。”
駱子期沒話講。
兩人在外的花銷,大多數都是陸栩付錢,他雖心有不安,但陸栩從沒提過,自己也的确身無長物,便總都是混了過去。
“這不是……也沒不讓你喝嘛。”
駱子期底氣不足,聲音也同蚊子嗡嗡一般。
陸栩覺得好笑,道:“你身為大理寺少卿俸祿并不算少,駱閣老的俸祿更是豐厚,你不該缺錢啊。”
“哪有什麼多餘銀錢。”駱子期嘟囔:“當年母親改嫁時,族裡都不同意,老爺子是借了錢給她添妝的,如今也才還了七七八八。”
“是,借我祖父的那些錢,還未曾還呢。”陸栩接話道。
駱家當年的故事,奕京城中走得近的門戶都知道。
駱閣老當年新婚燕爾,夫妻二人如膠似漆,是奕京城中的佳話。可天有不測風雲,也不知道怎麼的,那駱夫人誕下獨子後便身染重疾,流水一般的銀子砸出去,又有流水一般的補品被送進府來,可也僅僅是将那新夫人的命多續了一年半載罷了。
陸栩年幼時聽自己的父親講過,彼時的駱閣老,僅僅半年時間,頭發便從烏黑變成了花白。人人都講,還不如他與那新夫人從未相識過,一生無妻無子來的好。
而新夫人留下的那個孩子,也就是駱子期的父親,自幼就身子羸弱,常年躺于病榻之上。
為了這個孩子,整個駱府似乎都被藥氣浸着,也因着經年累月的藥材補品,徹底把駱家的家底掏空了。
駱子期的母親,是唐氏旁支的女兒。駱家日漸凋敝,再請不起外人來照看,便從唐氏尋了一位家中窮苦的孩子來,日久生情倒是成了一件好事。
隻是駱子期的父親在駱子期三歲那年終究是撒手人寰。
駱閣老念着唐氏到底年輕,駱府人丁稀少,總有些人愛傳閑話,便想遂了唐氏的意,放她出門。
但駱家與唐氏的族老均不樂意,理由不過是那些老掉牙的話。
駱閣老聽的煩了,這邊出了祠堂的門,那邊轉身就進了票号,自己賃了銀兩出來給唐氏做嫁妝。
唐氏二嫁了一位遊商,生活似乎并不困苦,但總要跟着夫君天南海北的跑,每次來信都在不一樣的地界。
倒是駱閣老這邊,當初銀子賃的急,利息付的也高,還了幾年才發覺本金還的不到十一,幾位好友湊一起商議,各出了些私房錢幫駱閣老将票号的錢還了,也道不必着急還錢,先給小孫子的老婆本攢一攢再說。
這一攢便攢到了駱子期進大理寺。
駱家與陸家算不上世交,但當初借給駱閣老錢的陸家也算是大頭,這些内情自然是知道不少。
“你母親最近可又有來信?”
“有。”駱子期夾了一筷子白菜,道:“說是又有了身孕,算起來就在年後臨盆,大約今年也沒法子見了。”
駱子期語氣裡滿是不在乎。
唐氏的信雖然常常來,但人自走後滿打滿算也就再見過兩次。
駱子期小時候還會有事沒事了就搬個小闆凳坐在門口等,等不到了還會在被窩裡偷偷抹眼淚。
駱閣老雖然心疼,卻始終不知道要怎麼開口安撫,隻能向好友“借”來長上幾歲的小孫子,叫兩人一處玩耍。
“天字三号房——上菜——”
門外又有小二聲音适時響起,這回倒是将菜都上齊了,醪糟豬蹄、香煎鲈魚,伴着小二新推薦的烏梅甘草湯一并都上齊了。
小二很殷勤的給二人杯中都斟滿了烏梅甘草湯:“兩位貴客請嘗嘗,專門用冰塊冰過了的。”
那盛着烏梅甘草湯的壺具被放在一隻比它稍矮的盅内,盅内則放滿了冰塊。
駱子期心又是一抽抽,盛夏的冰貴,搞不好要比這壺中的烏梅甘草飲還要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