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樣的喪氣,駱子期曾在許多人身上見到過。
最底層的百姓,小心翼翼的護着自己一份微薄的家業,希望一輩子都不要和官府打交道,他們早就不信這世上什麼公平正義,一切的說辭似乎都是打着冠冕堂皇的幌子。
駱子期扯了扯嘴角,想讓自己的笑容看起來更溫和一些:“我雖監考,但武試與科舉不同,策論隻占據很小一部分,即便是我到最後辯無可辯,影響你朋友的可能也很小。”
卓逸君的眉眼彎了彎,駱子期瞧見,知道自己所說的話被聽信了進去,語氣頓時輕松不少:“當然,你那朋友若是有自己的‘打算’,本少卿可保不了他。”
“駱大人可真是把我們想的太了不起,”卓逸君面上的郁色消失殆盡,唇角也勾了起來:“我們都是孤兒,哪裡來的銀兩或者門路能有這樣的‘打算’。”
人活着,還是要多看開一些才好。就像他,此事上沒有其他可以選擇,隻能等待,抱着一絲希望等待。
駱子期重新拿起那隻被自己咬了一口的包子,包子尚有餘溫,肉汁順着舌頭滑進喉嚨。
“駱大人明日有什麼想吃的麼?”
——
三司開在貢院,刑部尚書房啟,禮部尚書苑白勞早早就到了,駱子期作為被審問的人,也被刑部的捕快早早押到了貢院。
一路上不是百姓就是學子,捕快們也裝模作樣的給駱子期手上捆了繩子。
隻是那繩結相當之松,以至于駱子期随便轉兩下手腕就能将自己掙脫出來。
衆人都已坐定,眼瞧着離會審開始的時間不到半柱香的時間,給錦衣府設的位子上還是空的。
禮部尚書苑白勞的位子設在右首,他将身子偏了偏,離坐在正中的刑部尚書房啟稍微近了點,道:“這陸大人架子真大,難不成還要和七王爺比上一比,到底誰最後一個進堂不成?”
房啟冷笑了一聲,對苑白勞的話不置可否,反而對站在身後的刑部捕快道:“去瞧瞧,錦衣府的人到哪兒了?”
計時的香已經燃到了最後一寸。
領命的捕快還沒有走出大堂,陸栩便領着王捷自外而進:“不必找了,已然來了。”
房啟和苑白勞皆是一驚,苑白勞道:“不該是陸府令來麼?怎麼……”
“怎麼是我這個乳臭未幹的臭小子?”陸栩冷笑着坐到左首:“府令已然向聖上告了假,怎麼,聖上沒有同你講麼?”
這樣大不敬的話,還當着錦衣府的面,誰敢講?
苑白勞的臉龐漲成了豬肝色,張着嘴,一句話都說不出。
房啟擺弄了桌上備好的物件,道:“朝堂上誰不知道大理寺少卿和錦衣府少府令是世家交好,陸少府令至此,不怕有失偏頗麼?今日可是公審,一衆學子瞧着,不怕折損三司與聖上的威名麼?”
“世家交好,”陸栩将房啟說的這個四個字又在嘴裡念叨了一遍,面上帶着的笑意此刻更有了嘲諷的意味:“怎麼?房尚書是覺得陸府令與本官,不是同一世家?”
駱子期站在堂下,瞧着陸栩與兩部尚書唇槍舌劍。
他何時瞧過陸栩是這副模樣,以往若是有人挑戰官威,陸栩通常是一臉不耐,随意揮揮手就讓手下将在場所有人都押入明獄,從來不會廢話。
如今他這樣……是為了自己。
駱子期有些感動,想着想着就鼻頭一酸,眼底就開始濕潤。
隻是還未等淚意将眼前的一切朦胧,駱子期就明顯瞧見陸栩瞧向他的眼神與以往并沒有什麼不同。
他居然因為他的感動而送他白眼?
駱子期翻湧的淚意瞬間消失的幹幹淨淨。
陸栩與堂上兩位的你來我往結束與内官的一聲長喝:“七王爺到——”
在場所有人齊齊行禮。
“起吧。”蕭璟欽坐到早就為他備好的座位上,桌前有簾子遮擋。
計時香燒完最後一節,有小吏捧着點好的新香替換。
衆人坐定,房啟一拍桌上醒木,道:“大理寺少卿駱子期,現有學子告你私相授受,舞弊營私,你認還是不認?”
駱子期身上有官職,自然不必跪,就站在堂中,雙手被反綁在身後:“不認。”
“好,”房啟一揚手:“呈物證。”
物證?駱子期一愣,他從未聽說有什麼物證?真有人栽贓?
可直到那物證呈上,駱子期快要笑出聲來,這算什麼物證。
這分明就是那自盡學子的遺書。
駱子期忍着冷笑聽小吏當堂将那遺書念完,問:“這算是物證?”
“如何不算?”房啟卻很嚴肅,緊蹙着眉頭,怒目而視。
“這若是算是物證,那狀書又是何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