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至于營私舞弊,那不是你們連年的把戲麼?身處高位,瞧着布衣奮力掙紮隻覺得可笑是麼?輕輕一撩撥就能将人打入無間地獄。七皇子殿下,你很得意吧!”
蕭璟欽一愣。
他沒想過能從一個隻知洗手做羹湯的廚娘口中聽到九弟的名号。
那位是良将,常年征戰沙場,久不回京甚至都快被朝臣遺忘的皇子。
人人都道他是下一位君王的不二人選。
隻有他自己知道,冠冕之路沒那麼好走。
曆朝曆代,哪位儲君手裡沒有文臣武将?
朝堂上有能為自己說話的人固然重要,但兵權更不能沒有。
可到了他這兒,除了父皇手中親握的兵權,最有力量的軍隊卻在他這位沒有什麼存在感的九弟手中。
若不是如此,他也不會兵行險招……
這位九弟,瞧上去沒有想要坐那九五至尊寶座的意思。
可人都是會變的,他不能不防。
蕭璟欽眼中的狠辣愈發濃郁,他不想再聽眼前這不分尊卑,沒有教養的女子再多廢話一句。
卓逸君眼瞧着面前人眼中的殺意升騰,像是恨不得要将自己撕成碎片一般,止不住的恐懼開始在四肢蔓延,手指不聽使喚的顫栗。
水果、酒盞、筷箸。
凡是她能摸索到的東西,她都狠狠地丢出去,隻是不是所有東西都能近得了面前人的身,更多的物什在剛到二人之間就猝然掉在地上。
她或許,這次真的要死在這裡了。
“我說中了不是麼?”卓逸君腦海中拼命搜索着方才自己到底說了什麼,讓上一刻還瞧着像是将她看作無人在意的蝼蟻一樣的七皇子殿下,下一刻就必須要置她于死地。
卓逸君學着話本裡最後一幕,那些已經崩潰的、站在城樓上瞧着黑壓壓大軍兵臨城下的醜角,兀然的笑出了聲。
“人人都道殿下您是當之無愧的天之驕子,但隻有您知道,陛下心裡,屬意的根本就不是您,是遠征在外的九殿下。殿下,九殿下在外這麼多年,東奔西跑的四處征戰,隻怕有不少是你的手筆吧?隻可惜,九殿下骁勇善戰,您費盡心思挖的陷阱卻成了他人的功勳。殿下,您也很惶恐吧?”
“廢話真多。”蕭璟欽三步并作兩步,雙手抓住卓逸君的脖子就往底壓:“你用九弟來激我?不錯,你成功了。可你不知道的是,下一位天家,隻能是本皇子!”
卓逸君被壓制的呼吸不過來,早就無心聽蕭璟欽口中說的是什麼,隻能手腳并用的胡亂抓揣。
也不知是哪一腳踢中了什麼地方,蕭璟欽吃痛倒向一旁,原本抓着卓逸君脖子的雙手蹙然松開,捂向自己的小腿肚。
卓逸君顧不得許多,一個翻身站起,就往門口跑。
生死之間,求生是本能。
可門卻不知何時被從外面闩上了,根本打不開。
卓逸君心下閃過一絲絕望,她居然猜中了,所有一切的提前布局,七皇子當真已經知道完全。
可她也隻猜中了一半,胡七娘似乎當真沒有考慮她,當真是給她留了必死的局面。
她讓她絕不能放棄,堅持到底還有一線生機,若是半途而廢就隻有死路一條。
可是堅持了,然後呢?
卓逸君全力壓抑着自己已成為胡七娘布局中棄子的想法,轉身看向蕭璟欽。
蕭璟欽已然站起身,一步一瘸的往卓逸君方向走來。
“殿下,門鎖了。”
蕭璟欽一愣,他瞧見卓逸君試圖開門而未得的動作。此事不是他安排,他也茫然。
隻是如今,這渾身上下寫滿了狼狽二字的小姑娘是必死的,門不開,于他更有利。
但她說這麼一句,是做什麼?
她聰明的很,他早有體會,此話一出,必有下文。
他更不明白,連帶着動作都有所遲緩。
卓逸君背靠着門,一副已然完全放棄的樣子,但眼底卻閃過一絲精光。
方才蕭璟欽一瞬間的愕然她瞧得清楚,所以這門,不是他的手筆。
那便隻能是胡七娘。她告訴他她們全盤的計劃,卻又有節外生枝,她果然有後手。
“殿下還不明白麼?你我都被人算計了。”
她緩緩滑坐在地上,臉上全然都是自嘲的笑,繼續道:“那布局之人,教會我今日行刺之法,誘我來殺你。若是我成了,萬事大吉。若是我不成反而被你所反殺,門一鎖,兇手不可能是旁人,隻能是你,待你破門而出,隻怕是會被不少人目睹。殿下您啊……”
卓逸君笑的凄厲,讓蕭璟欽通身汗毛根根豎起。
這說法似乎有什麼不成立,但他一時又想不出,隻能冷笑道:“本殿下乃天家親子,你算個什麼東西,殺你還想讓本殿下賠命?”
“皇子犯法,與庶民同罪。”卓逸君冷眼看向蕭璟欽:“我知道這冠冕堂皇的話不過是用來糊弄百姓的,曆朝曆代沒有一位皇子是因為殺了百姓被判死罪的。但若是被這奕京城的上萬民衆知道,朝堂上風頭正盛、很有可能成為下一位天家的七皇子手上沾着布衣的血,他們會怎麼做?”
“科舉舞弊一事因何而開始,殿下您已經忘了麼?”
卓逸君的連聲質問,換來了蕭璟欽的沉默。
她說這些,他不是想不明白。他不會為她賠命,他們二人都太清楚不過了。
可其他東西呢?别的不說,禁足是一定的,半年?一年?
朝堂上風雲瞬息萬變,更何況父皇已然到了風燭殘年,禁足解了之後天下是否易主都不一定。
他倒是可以……但能太太平平的登上皇位,又為何一定要流血呢?
至于眼前的這個小姑娘,他把她監禁起來,好吃好喝的養着,照樣翻不出花兒來。
卓逸君坐在地上,瞧着蕭璟欽神色慢慢平穩,便知道他的殺心已經沒有方才那麼重了。
如此,自己的命便是能多留一段時間了。
“殿下不會是想把我圈在七皇子府上不讓我見人吧?”卓逸君一語道破。
蕭璟欽裝模做樣的撣了撣身上的灰塵,重新坐在高椅上,又恢複了那一副睥睨衆生的傲慢神情。
卓逸君見此,知道她是說中了,又道:“殿下怕不是忘了,剛開始您管我叫什麼來着?陸少府令的女人?”
隻是這話倒是對蕭璟欽沒有産生絲毫的作用,依舊是斜靠着椅背,睨向卓逸君,仿佛在看一直被困在籠子裡卻依舊呲牙咧嘴想吓唬人的小獸一般。
“殿下想把我圈在哪兒?殿下可别忘了,這天下就沒有什麼地方是錦衣府去不得的。”
蕭璟欽似乎是聽到了什麼笑話一般,慵懶開口道:“他為臣,我為君,君要臣死,他還有什麼不死的餘地麼?”
陸栩會因為他一句話而赴死?卓逸君可不信。
不過她暫且保住了命,至于明日會不會死,明日再說罷。
卓逸君松懈下來,一句話都不想再說。
這一松懈,渾身倒是都疼了起來。
蕭璟欽見卓逸君不再開口,自然也不會再主動說什麼。
自己親衛已然吩咐過,一時辰之後來接,門被打開,隻是時間問題。
周遭有腳步聲。
不像是自樓梯來門口的,反而像是隔壁房間。
定是平日自己太過親和,讓着老闆娘膽大包天,竟敢接二客。
隔壁房間亮起燈燭。
有人走近。
這兩件屋子間隔的竟不是牆,竟是一扇可以被推開的通頂屏風?
天家怎麼會出宮?天家怎會在此?!
一瞬間,蕭璟欽面容上滿是驚懼,顧不上還在酸痛的小腿肚,從高凳上跌落,拜倒在雜亂的地上。
“兒臣……兒臣拜見父皇。”
他方才都說了什麼?蕭璟欽拼命回憶,可恐懼占據大腦,什麼都想不起來。
“你為君?那朕是什麼?”
“朕竟不知,何時你都能替朕拿主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