光月日和也不明白自己為何如此瘋狂大笑,好像過往所有壓抑的情緒在此刻随着劍招的落下通通有了出口,又或者是對面之人所說話語成為了能讓她攀登向上的絲線。
真是奇怪,一直以來她聽到的都是凱多與黑炭大蛇的狡詐,卻從未有人說過父親與那些武士們不行。
這是對的?亦或是錯的?無數的武士們在複國這條道路上付出自己的人生與性命,人人贊頌惋惜的英雄與好男兒卻在她人口中成為了蠢貨一群。
若是以前,她必定暴跳如雷。可是現在,她卻生不起任何憤怒的情緒。
她在大笑,可笑聲過後,是驟然平靜下去的面龐。
光月日和聽着遊女們小心翼翼的呼吸聲,忽然什麼都不想去思考。她牢牢握住手中的武士刀,厲喝一聲,朝着路希攻去。
劍身相撞,發出铿锵聲響。一聲未止,一聲又起。汗水滴答掉落,光月日和也不知要戰到何時,眼前的女孩看上去毫無落敗之意,而她倒是氣力漸漸消失。可卻無論如何不願停下來,激烈的心跳聲在演奏着絕不屈服的樂章,她想将這樂章傳遞、擴散出去,落到每個遊女身上,讓她們一同站起來,與自己共同奏響這曲樂章。
和之國的局勢已到末路,因為還有占據一半人口的女人從未站起來過,而她至今日才發現這個事實。若女人們可以拿起菜刀切、剁、削手中的食物,為何拿不起武士刀擊向别人?若男人們連拿起菜刀處理雞鴨魚肉都勉強,那又怎麼能拿起武士刀打敗敵人?
必不能輸,絕對要赢。一種強大的信念席卷光月日和全身,讓她即使疲倦到身軀顫抖也能堅持站直身體,像被狂風暴雨擊打千百次也仍繼續生長着的小草。漸漸地,遊女的視線難以從光月日和身上移去,這位以往傳聞性格惡劣的花魁此刻爆發出的,是與那份被稱之為和之國第一美人毫不相幹的生命力。
她不好看,臉因不斷的戰鬥而扭曲着。她不得體,步伐狂亂,雙手肆意揮舞武士刀。她不溫婉,刀與刀每一次相擊發出的聲音都讓她們膽戰心驚。可她卻第一次活得像個真正的人,與過往那副被精雕細琢放在置物架上的花卉不同,她成了個貨真價實的戰士。
“遊廓被毀掉了……”
漫長的戰鬥中,有一道女聲不知從何處傳來,落到她們每個人的耳中。
從今日起,遊廓因有男武士在暗中密謀的這個罪名被徹底毀掉了。那些曾經遊蕩在坊院裡的男人今後會去哪裡?花之都還會建立起其它遊廓嗎?但不管如何,必不可能有比她們曾經待過的遊廓規模更大的地方了。那麼就算是偷偷摸摸,也要建立新的坊院嗎?
可是為何,在家國破碎的現今,他們仍然不能停止在女人身上尋歡作樂?這難道是她們要求的嗎?如若可以好好生活,誰願意甘心整日賣笑讨好别人?可為何隻有她們走上了這條路,為何坊院那些狹窄的房間内,總是她們要一直待在其中,而男人們進進出出?誰才是那個有需要的人,從不是她們啊——
“我會打敗你……會赢下來……”
汗水已模糊雙眼,但光月日和依舊沒有停下。
“不要再打了!”
有遊女出聲哀求停止,而戰鬥的雙方卻充耳不聞,隻是一味的對戰。遊女們仍是不能明白這位花魁的堅持,卻能清楚的看出來她并非那位海賊的對手。可即便如此……沐浴着銀白的月光,她整個人也發出奇異的光彩。
嗵、嗵、嗵。
一同跳動的,并非隻有光月日和一人的心髒,而是在場所有的遊女。在月光的指引下,在潮起潮退的漲落中,相同的女身,共通的命運将她們彼此緊密鍊接在一起,此刻她高舉的劍,必然也能傳遞到她們手中。
一種細微的,卻又不容忽視的力量從光月日和身上湧現出來,朝着遊女們傾瀉而去,将她們卷入其中,不容反抗這股意志。
路希注視光月日和,若有所思。這種氣息,像是見聞色霸氣。
“我來幫你……”
有遊女咬咬牙,忍受着未知命運的恐懼站起身來,踉踉跄跄想要去拿一把武士刀,此時,她才發現,身上的和服對于行動是如此不便。無人阻止她去拿起利器,于是她鼓起勇氣将劍身抽出劍鞘,率先割開了自己衣服的下擺,沖入戰局。
二打一,但仍然沒見勝利的迹象。
在庭院的陰影裡,有遊女縮了縮身體繼續往裡躲去,但也有更多的遊女一個接一個站起來,跑去拿起武士刀,将劍身對準這位一挑多的海賊。
而光月日和的聲音愈發堅定有力:“我會打敗你。”
與她一同作戰的,是曾經同樣淪為底層的、她的同伴。
“我們會打敗你!”
這份宣言,在同一個時刻被她們異口同聲地說出來,帶着決意帶着誠心,帶着某種莊重的情感。這似乎并不僅是對着眼前的敵人,而是對着另一種更高、更遠、更幽暗的曾無數次咀嚼她們的存在。
——我們會打敗你。我們終将奪回自己的命運。
刀身齊齊向路希落下,她一劍揮出,将對面女人們的刀全部擊飛的同時,自己手中的刀也飛出去。
路希摘下面具,心情很是愉快地說道:“我輸了。”
她擦了擦臉上的汗,發現嘴角的笑意無論如何也無法被壓下,于是不得不承認,“你們是頭一個讓我心甘情願認輸的對手們。”
遊女們的眼神逐漸亮了起來,與天上的明月遙遙相映,像是月之女神平等的将力量贈予了她們。光月日和感覺雙腿霎時軟了下來,就要跪倒在地,與此同時,她身邊的同伴們眼疾手快地将她扶住。
光月日和勉力站了起來,看着路希,眼中閃爍的并不止是勝利的喜悅,她像是在确認某個既定的事實,說道:“我們不再是遊女了。”
路希道:“你們從來都不應該是遊女。”
光月日和身旁的女人怔怔地看着她,問:“那、我們應該是什麼?”
路希不甚在意地聳聳肩:“誰知道,武士,将軍,忍者,戰士,你們愛當什麼當什麼。我又不是你們的職業規劃師。”
“……”
光月日和露出一抹極淡的、看上去有些遙不可及的笑容,“那麼,我當将軍,也可以?對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