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枯荷第一次感受到重翊的怒火。
然而奇怪的是,重翊的反抗也就止步于“言語威脅”了,不論那女子如何揮刃,重翊也沒對她下狠手,如此待遇,和方才那些被重翊大卸八塊的弟子截然不同。
“叛徒!你們全都該死!”
女子吼得撕心裂肺,似有天大的冤屈,那股瘋狂的模樣,與破碎的過去重疊在了一起。
于是枯荷突然開竅,下意識地吐出了三個字:“重夫人…?”
彼岸的記憶中,出現過她的臉!
隻見重夫人揮匕亂舞,重翊再三讓步,最後,枯荷眼睜睜看着匕首刺進了重翊的胸膛。那一瞬間,枯荷心中燃起一股無名怒火,他反手舉起彼岸劍,狠狠刺穿了腳踝上的那一截手背。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果不其然,那截斷手的主人正是重夫人,彼岸的刺痛打住了她的動作,望着自己那缺了一截的手臂,她尖叫不止。
枯荷見狀,連忙趁熱打鐵,他從兜裡随便掏起一疊符紙,全部甩向了重夫人。
“五天魔鬼,亡身滅形。所在之處,萬神奉迎!”
于是黃紙漫天亂飛,毫無章法地貼到了重夫人身上,尖叫随即戛然而止,她瞪大圓滾滾的雙眼,惡狠狠地盯着枯荷,身體再也無法動彈。
“你...去...死!”
她咬牙切齒地說出了惡毒的話語。
“哼!” 枯荷舉起彼岸,毫不留情地回敬道:“搞搞清楚,死的人明明是你!”
語畢,他一鼓作氣,将彼岸之刃送進了重夫人心口,刹那之間,她的身體化成晶瑩的碎片,消散在了空中,一切發生的如此之快,讓枯荷震撼不已。
除了那張猙獰的臉龐,什麼也沒留下。
“這麼說來...” 枯荷垂下手中銀劍,沉思道:“一開始的大劍厲鬼,可是此宅之主…重掌門?”
比起其他弟子樸素的道服,夫婦二人的衣着十分講究,顯然是府内地位最高之人。隻是轉頭再看重翊的行頭,為何隻有他一人身披黑袍,格格不入?
隻見重翊搖了搖頭,道:“看來,你已悟出如何以彼岸劍送亡靈上路了。”
對方有意回避過往,枯荷也不好追問,隻能接話道:“隻需攻其要害,我說的可對?”
“嗯。” 重翊點頭,道:“厮殺過後,門中弟子大多已無力再戰,憑彼岸之力,即便你無修仙根基,也能輕易将他們送走,所以...接下來,拜托你了。”
正如他所言,府上弟子本就互砍了一遍,剩下的那些勉強能行動的,在試圖攻擊枯荷的時候又挨個被重翊再砍了一遍,放眼望去,眼下還站着的兇靈寥寥無幾。
在重翊的陪同下,枯荷手持彼岸,祈福做法,将受盡磨難的重氏弟子一一送去了彼岸。
夜色退去,驟雨停歇,四濺的血色随着怨氣一同消散,府宅陰森不再,煥然一新。巡回無數個雷雨夜的同門相殘,終于迎來了結束的這天。
破曉時分,兩人登上屋檐,一同俯瞰這座重歸平靜的府宅。
眺望遠方,重翊心中感慨萬千。
“謝謝你,枯荷。”
“能為前輩族人超度,是我的榮幸。”
重翊聞言,苦澀一笑,沒有接話,隻能心中暗歎,倘若身旁之人知曉過去的一切,或許會後悔今日的出手相救。
重翊數百年的隐忍,枯荷不得而知,然而單單望着這張年輕卻又滄桑的臉,他就越發無法移開視線。
“接下來…” 躊躇半晌,枯荷鼓起勇氣道:“前輩準備去哪兒?”
重翊怔了怔,面對枯荷那目不轉睛的視線,他輕聲道:“我該走了。”
枯荷又道:“去哪兒?”
他明明聽懂了,卻又假裝沒懂,于是重翊垂眸,回避了枯荷期盼的目光。
“我、我是覺得…” 枯荷暗暗握緊手中彼岸,自顧自地繼續道:“方才前輩指點的禦劍之術,我還未參透一二,所以…所以我在想,若能拜前輩為師…”
“枯荷,” 重翊忽然開口,打斷道:“如今重氏封印已解,我心願已了,并無駐留人世的理由了。”
晨曦悄然升起,靈體逐漸消散,很快,重翊便會離去。
并非是他不願繼續陪伴枯荷左右,隻是人鬼殊途,磨難數百載,他早已身心俱疲,而枯荷的人生,才剛剛開始。
“抱歉!” 枯荷忽然幹笑兩聲,打哈哈道:“方才是我唐突了,也不知怎麼的,初次與前輩見面就覺得特别親近,一時有些不舍,還請前輩莫要見怪!”
“……嗯,我明白。”
“話說回來,不知重氏可還有後人?這把彼岸劍我該還給誰?”
重翊搖頭,道:“重氏已亡,并無後人。你與此劍有緣,以後它便是你的了。”
這時,屋檐下忽然傳來了旁賈富貴的呼喊:“枯小師傅,你要不稀罕這寶貝,給我便是!”
枯荷聞言,直接朝他翻了個白眼。
此時天邊已被染成了暖黃色,重翊的身體也消散的差不多了。枯荷直勾勾地盯着對方,眼睛都不敢眨一下,生怕沒能陪對方到最後。
“枯荷,你可有特别想做的事?”
“當然有呀,我想去很多地方,見不一樣的人,聞不一樣的事…現在嘛,再加上一樣:學會禦劍!”
重翊笑了。
這一世,或許你才能真正享受禦劍的樂趣吧。
“若有此願,那便追去。”
和煦的聲音逐漸遠去,在晨曦的照耀下,靈體化為晶瑩的碎片,留下了絕美的畫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