場館裡本來還有好些人企圖圍堵枯荷,但見護着他的是風聽雨,便一個個地都自覺退下了。
出來的路上很是順利,枯荷跟着風聽雨,穿過長長的廊道,來到了百聞館的後花院,這裡有一片荷花塘,池塘中心有個八角涼亭,看着很是惬意。
上橋前,風聽雨稍稍停了腳步,對随行的下人道:“去把備好的點心拿來,還有,我與柳公子有事商談,莫要讓閑雜人等接近涼亭。”
随行之人點了頭,便退了下去。
于是兩人單獨來到涼亭,面對面坐下後,互相望了對方半晌,都沒說話,過了一會兒,兩人才不約而同地笑了。
“昨晚忘了跟你自我介紹了,我姓柳,名枯荷。不過呢,我與人相交,甚少報上姓氏,所以喚我枯荷就好。”
“真巧,我與人相交,也不願報上姓氏,所以你叫我聽雨便好。”
枯荷哈哈一笑,拱手作揖,道:“見過聽雨!真沒想到,昨日幫我挑選衣服的,居然是姑蘇商幫的大人物。”
若不是蘇茶會再遇,枯荷到現在都不會反應過來,風聽雨根本不是那天價成衣鋪裡的夥計。
“大人物可不敢當。” 風聽雨謙虛地搖了搖頭,道:“我不報姓名,是因風氏家族的名号太過招搖,不知枯荷公子,又是為何不願報上姓氏?”
思索片刻,枯荷回道:“我自小山裡長大,村中柳姓隻有我們一家,柳氏家族,祖祖輩輩守在青溪,以耕地為生。村民每次見着我,都喊我回家種田,我不樂意,便改名枯荷,不再提姓氏,後來,我離開家鄉,開始了四處流浪了日子。”
“改名?” 風聽雨若有所思,“...你原本的名字是?”
“别提了。” 枯荷無奈地一攤手,道:“爹爹壓根就沒給我起名,他說村裡的柳娃就一個,不會喊錯。”
“這樣...”
隻見風聽雨微微擡手,抵在嘴前,露出了忍俊不禁的笑容,枯荷臉頰一燙,嘀咕道:“你也覺得,‘柳娃’很好笑是不...”
“失禮了,并非如此。” 風聽雨連忙擺手否認,回道:“隻是碰巧...我兒時也與你一般,沒有名字,長大後,才有人為我取了名。”
“這麼巧?”枯荷眉毛一擡,道:“現在的爹媽怎麼回事,連名字都懶得取...”
“父母…” 風聽雨凝望着枯荷,眉宇間有絲不易察覺的憂郁,“...待你如何?”
這出其不意的一問,讓枯荷愣了足足半晌,他歪起腦袋,迅速回味了一遍自己平淡無奇的童年。
“除了吃穿,其他的一概不管,大多數時候,爹娘都在歪膩,顯得我賊多餘。如今想來,他們待我雖談不上極好,但也不能再好了。畢竟,他們能放我離開村子,我已是感激涕零。”
“那就好...”
風聽雨低喃着,欣慰彎起嘴角,舒展了眉間,他緩緩轉頭,望着池塘裡的荷花,視線逐漸失了焦。
此時是三伏天,正是荷花盛開的節氣。
“...為何取名枯荷?為何不是開得正豔的...紅蕖?”
“紅蕖?這名字也不錯呢。”
欣賞着眼前這盛開的蓮花池,枯荷用手撐着下巴,想起了家鄉的秀麗山水。
“我們青溪的蓮花湖,大的無邊無際。你可知道,荷花隻要根還在,即使花瓣凋零,來年春天一到,便又會綻開,然後再次凋零。所以我從小就在想,既然都是輪回,又如何判定何為開始,何為結束,何為生,何為死?或許凋零才是開始,盛開才是結束。這麼想的話,枯萎的荷花,為何不能是一種新開始?”
聞言,風聽雨恍然回神,聚焦的視線再次落在枯荷身上。
“新的...開始。”
沉思之間,一陣碎小的腳步聲,把兩人的思緒拉回了現實,循聲望去,便見方才的随從端着點心茶水回來了。
一看是吃的來了,枯荷頓然樂開了花:“我都餓扁了。”
風聽雨溫柔一笑,道:“我猜想,你從早上就沒吃過東西吧。”
枯荷連連點頭,抓起一個蘇式蜜餞,往嘴裡塞去,一邊咬一邊含糊不清地謝道:“你太貼心了。”
吃着喝着,又覺少了點什麼,他掏出符紙,随手一畫,點了個磷火球,火球放出嗖嗖涼氣,讓涼亭下的溫度更加舒适了。
“怎麼樣,是不是沒想到磷火符還有這用法?有了它,再也不怕三伏天,每年夏天,我都是靠它活下來的。”
“嗯,很厲害。” 風聽雨附和地點了頭,又道:“你既然不打算繼承家業,以後青溪的田産怎麼辦?”
枯荷毫不在意地擺了擺手,道:“這你放心,離開青溪前,我給爹娘留了好些個契鬼,都能幹的很,以後柳家的那幾畝地,他們愛怎麼種怎麼種去。”
“原來如此...” 說到這裡,風聽雨的表情凝重起來,“說起契鬼,方才金堂主問你的時候,你到底數出了多少隻?”
枯荷眨了眨眼,道:“其實我真的記不清了,但現在能想起來的,即使沒有近百,也肯定過了半百。”
風聽雨颦眉,追問道:“可還有其他人,知道你契鬼半百?”
枯荷想了想,搖頭,用手指着風聽雨,道:“沒有,隻有你一人。”
“那便好...” 風聽雨松了口氣,語重心長道:“方才,我特意将你從金堂主身邊帶走,是想好好與你聊一下這件事。你覺得,一個會基本鬼道的普通人,一生總共能擁有幾隻契鬼?”
枯荷一邊思考,一邊掐指開始計算起來:“我現在十五歲,擁有五十隻契鬼,假設能活到九十歲,那九十歲的我...便能擁有三百隻契鬼。普通人的話,估計要折個半,是...一百五十隻!”
風聽雨望着他,歎道:“所以,你認為,一個普通人的一生能擁有一百五十隻契鬼?”
枯荷歪頭眨眼,反問道:“說少了?難道我隻是個普通人?不會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