枯荷從小就愛做夢。
好吃好穿好玩的,醒着沒有的東西,夢裡都有。
好比今夜,他手持彼岸,斬殺邪祟,步法輕盈,劍技精湛。重翊同站身旁,吟咒施法,拖延敵手,裡外配合,一舉擊滅,
兇鬼化作晶瑩的碎片,消散空中,有種凄涼的美。
然後,耳邊傳來了熟悉的聲音。
「彼岸劍,可還喜歡?」
“...喜歡。”
四周的景象化成細沙,随風飄散,回看身旁,重翊正凝望着自己,他神情憂傷,身體透亮,正在逐漸淡去,枯荷怔怔地擡起手,還未來得及觸碰對方,眼前隻剩一片虛無。
「...你已錯過。」
枯荷皺眉,疑惑道:“錯過...什麼?”
「你可知仙門重氏的過往?」
枯荷搖了搖頭。
“...前輩說了,往事不必再提。”
「你不好奇?」
“數百年前的事,再好奇也無從得知。”
「你終将知曉一切。」
睜開眼時,一道陽光刺在臉上,他蠕動了一下身子,把腦袋縮進了被子裡。
夢醒之時,看到的事,聽見的話,往往煙消雲散,一切都化作隐藏的意識,暗中操縱着夢主今後的選擇。
意識到這一點的時候,已經很久很久之後了。
回籠覺沒睡多久,枯荷終于想起什麼,猛然爬了起來。
“蘇茶會!”
大喊一聲後,他翻下床,整理好自己淩亂的頭發,穿上了昨天新買的衣裳,站在鏡子前,從頭到腳檢查了一遍,确認沒有穿錯後,他再次嘀咕道:“城裡的物價,真吓人。”
百聞館乃姑蘇地标,蘇茶會是一年一度的大事,找人問路的過程很順利,枯荷很快就來到了館子的大門前。
來到“茶會登錄處“時,卯時已過,參會者皆入場完畢,一人正在收拾案上的登記簿。枯荷見狀,大喊一聲,飛撲過去,一掌拍在那登記簿上,硬是沒讓那人拿走。
那人被枯荷吓一跳,道:“小公子哥,這是作甚?”
枯荷道:“我要參加蘇茶會!”
那人指了指高升的太陽,道:“這都什麼時辰了?”
枯荷道:“實在抱歉,麻煩師傅通融一下,讓我進去吧!”
這看門的本都要收攤了,忽然被攔下,滿臉都寫着不樂意,橫了枯荷一眼後,見對方衣冠楚楚,穿得還是風仁堂的當季限量款,像是位有錢的公子哥,他才翻開簿子,舉起毛筆道:“可有店鋪?”
枯荷想了想,自家契鬼平時都在客棧邊的馬棚處經商,算是有店鋪吧?便點頭答道:“有。”
那人低頭,在簿子上勾了幾筆,又道:“有幾個店鋪?”
枯荷又想了想,雖然夥計們常在馬棚處經商,但這馬棚到處都有,他哪裡知道是哪幾個馬棚?于是他不确定地答道:“大概..十幾個吧。”
筆尖停在空中,那人沒有擡頭,皺眉問道:“十幾個是幾個?”
枯荷隻好随便答道:“十二個。”
記下數量後,那人繼續問道:“做何買賣?”
這下枯荷是答得利索:“符咒。”
那人終于擡了頭,把簿子和紙遞給枯荷,指着一處空白道:“此處署名。”
于是枯荷按照指示,乖乖寫上自己名字,把簿子遞了回去,那人接過簿子,看了一眼簽下的署名,挑眉道:“穿得人模人樣的,這字寫得什麼玩意兒。”
随後,他遞給枯荷一塊木箋,上面刻有一個數字。
“進去等着,輪到你時,有人會喊号。”
枯荷連連點頭,雙手接過木箋,快步進了百聞館,待走到了那人看不到的地方後,他腦袋一扭,狠狠地做了個鬼臉:“呸,就你字好看!”
順着館内标示一路前行,就來到一個寬敞的大廳,裡頭候着不少的商賈,廳的另一邊是一道門簾,隐約能聽到演說的聲音,想必那頭就是講台了。
枯荷好奇地走近了些許,想聽一聽台上的人在說什麼,可還沒走到門簾面前,就被一個守門的給擋下了。
“這位公子,請在廳裡耐心等候,稍後我們會喊您木箋上的編号。”
經商者的演說自是不便為衆人所聞,商機好比天機,若是每人都聽了,就不再是商機了,枯荷隻好退了回去,無所事事地開始打量起在此等候的商賈來。
他們大多比自己年長,每人都穿得很正式,手裡拿有各式各樣的商品,吃的,用的,穿的,文物古玩,應有盡有。
逛了一圈後,枯荷忽然想起,待會兒輪到自己上台,該說些什麼?
别說演講了,他兩手空空,啥也沒準備,于是他從兜裡掏出一疊空白的符紙,趕緊開始畫符。
之前在重氏鬼宅,他把一麻袋的符咒用了個精光,之後又因沉迷禦劍,一直都未提筆補貨,匆匆畫了幾張後,便有人在一旁開始喊号,喊了幾遍,無人回應,枯荷掏出木箋一瞧,才發現喊的是自己,他連忙沖上前,差點沒把自己給絆倒。
守門人驗過編号後,便拉起門簾,利落地放了他進去。穿過門簾後,要經過一小段廊道,才來到一個大屏風前,屏風的後面,才是商賈講台。
隔得這麼遠,想偷聽都難。
隻聞屏風後頭,聲音響亮:“那麼有請最後一位講者,枯...”
本想等那人念完自己名字才上台,可腳步頓了半天,愣是沒等到那個“荷”字,片刻,隻聞屏風後頭的人嘀咕道:“這寫得是什麼字...”
觀衆爆起一片歡笑,枯荷腦袋一空,連忙沖了出去,大喊了一聲:“荷!!”
台上忽然跑出來個人,全場一下安靜了。
這是個昏暗的空間,隻有講台上點了燭燈,那燭光亮的晃眼,晃得枯荷完全看不清台下觀衆,比起毫無保留站在明處的自己,他們的臉一個個都隐在黑暗裡,神秘兮兮的,這讓枯荷不禁有點緊張。
沉默了許久後,他鬥膽清了清嗓子,道:“枯荷,名字是枯荷。”
觀衆一聽,這才明白那一聲“荷”是何意,又小聲笑了起來,隐約還聽有女子在台下議論:“哎喲,這小公子長得真清秀。”
“啊,原來是枯荷公子。” 司儀接過話,看了一眼手裡的登記簿,給衆人介紹道:“這位枯荷公子,經營符咒買賣,現有十二家店鋪,是位年少有為的小少爺,不知小少爺貴姓?來自哪個商家?”
司儀有此一問,原因有二,其一是“枯”這個字并不是姓氏;其二是年紀輕輕就擁有店鋪的人,多半是繼承了家族的行當,而能擁有十二家店鋪之多的家族,在經商界必是小有名氣。
然而枯荷的回答,倒是讓人意外:“家父姓柳,并非從商之人。”
台下議論聲變得更多了,司儀也露出了驚訝的神情,他繼續問道:“敢問柳公子的店鋪,都分布在哪些城鎮?
“主要分布在青溪...” 枯荷想了想,道:“...其次就是青草塢,梅城,桐廬這些地方了。”
台下的議論聲似是沸騰了。
“這都是些什麼地方,我怎麼都沒聽過?”
“都是些偏遠小村,沒聽過才正常。”
“小村莊裡怎麼做生意?”
“還開了十幾家,這鋪頭豈不一直虧錢?”
聽到台下的疑問,枯荷又解釋道:“各位,是這樣的,确切說來,我并沒有真正的鋪頭,隻是我家的夥計們,會在鎮上一個固定地點做買賣。而我呢,則是遊牧商賈,會去不同的城鎮做買賣。”
司儀一愣,道:“柳公子的意思是,你們家的夥計都是...擺地攤兒的?而你是...随地擺攤兒的?”
“不是擺地攤...是...”
枯荷一頓,猶豫片刻,還是把”馬棚“兩字吞了回去,小聲回答道:“是擺地攤的...”
台下這下是笑瘋了,而這笑,和枯荷登台時的笑可是截然不同。
“這小子莫不是來搞笑的?”
“還真是什麼人都敢來啊,開眼界了。”
“會不會是主辦特意請來的醜角兒,給我們添樂子的?”
“話說今年的主辦是誰?”
“你不知道?今年的主辦是風家公子呀。”
“小聲點,風公子今天可是在場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