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居所醒來的時候,已經是午後了,枯荷爬起,剛要從床上跳下,腳底踩到了毛茸茸的東西,低頭一看,是小七。
“昨晚你跑哪兒去了,把我往火坑裡帶,結果後半夜一直就沒見到你。”
小七抱着一隻鞋,睡的正香,聽到對方抱怨,他伸了個懶腰,把肚皮朝天上一翻,好似在讨好一般,任由枯荷亂踩。這時外頭傳來了推門的聲音,小七耳朵一豎,身子一滾,四腳重回地面後,他嗖的一聲竄了出去,興奮地迎接進門之人。
聞到飯香味兒,枯荷匆匆穿上視野裡唯一可見的一隻鞋,也跟了上去,來到外廳時,就見風聽雨剛剛放下午膳。
“終于起床了?怎麼鞋也不穿。”
“聞到聽雨的味道,就迫不及待跑過來了。”
“噢?我是什麼味道?”
“飯的味道。”
枯荷答得不假思索,他沖到食案邊,拉凳就坐,迫不及待地要享用午膳,怎料風聽雨忽然伸出手掌,擋住了枯荷那正要抓肉包子的手。
“先如實交代,昨夜你在哪兒。”
手被截停在肉包三寸外,那麼的近,卻又那麼的遠。
不妙,不妙。
風聽雨問得是“在哪兒”,而非“去了哪兒”,雖隻有幾個字的不同,疑問的重點卻是差了十萬八千裡,畢竟”晚歸”與“徹夜不歸”,完全是兩個概念。
“我...在樓台亭閣賞月,睡着了。”
“睡了整夜?”
枯荷點頭。
“回來繼續睡,現在才起?”
枯荷似是被問倒了,良久,才好不容易擠出一個理由:“那處石凳太硬了,沒睡好。”
事實上,召靈需消耗大量靈力,和散紅蕖聊到後半夜時,枯荷自己也困了,對方躺下沒多久,他也跟着一起睡着了,直到清晨才驚醒,之後,他趁着天還沒全亮,沒命地逃出姑娘們的居所,這才回到了草堂。
風聽雨聞言,移走了案上的午膳,道:“再不說實話,别說今天的午膳,這以後的膳食,我都給你斷了。”
“别别别!”
仔細回想,昨夜之事,散紅蕖也并無叮囑自己莫要多嘴,且留宿一事的起因,與風聽雨并非毫無關系,攤出來說一說,也應無妨。為了保住飯碗,枯荷隻猶豫了一下,便坦言道:“昨夜我在槿櫻寮。”
風聽雨愕然。
“你是說…” 他語氣疑惑,皺眉道:“女門生住所...槿櫻寮?”
枯荷不解,歪頭道:“還有另一個槿櫻寮?”
“當然沒有!你去那兒作甚?入學禮上我說了三遍,男門生禁止進入槿櫻寮!”
風聽雨搓着眉頭,略顯懊惱,身為靈虛太學院的院長,監督門生守規矩是重任之一。
“聽雨你先别生氣,不如聽我從頭解釋...再氣?”
本還在懊惱,一聽此言,風聽雨差點沒笑出來:“你說。”
于是,枯荷把“小七引路”,“金暮朝面善心惡”,“散紅蕖被欺”,“居所召鬼”,“夜裡上藥”這幾件事都一五一十地說了一遍,至于像“屏後沐浴”和“半濕深衣”那般的細節,枯荷刻意忽略了過去。
聽完整個故事後,風聽雨十分平靜,不顯意外,也沒生氣,隻是托着下巴,沉默不語,枯荷目不轉睛地盯着風聽雨,嘗試從他的表情中琢磨點端倪來。
良久,風聽雨擡頭,欲言又止,琢磨片刻,才組織好語句,道:“你和紅蕖…昨夜可有做什麼事?”
“什麼…” 枯荷不太确定對方在問什麼,但又莫名心虛,隻能結結巴巴地道:“做了什麼…不都說了。”
說着說着,昨夜的畫面便接二連三地浮現在腦海裡,枯荷的臉霎時變得滾燙通紅,望着對方有所變化的臉色,風聽雨露出了似懂非懂的表情。
“盯着我看幹嘛啦?”
枯荷忽然起身,躲開風聽雨的視線,開始在屋内來回踱步,風聽雨輕聲歎氣,把頭埋進手中,開始緩緩搖頭。
“歎氣是什麼意思!” 枯荷跳了起來,“我還什麼都沒說呢!”
風聽雨道:“那你要說說看嗎?”
枯荷不加思索道:“我不說!” 片刻後才覺得說漏了嘴,又改口道:“我是說,我沒什麼要說的!”
“紅蕖她...纏上你了?”
停頓了半天,風聽雨才憋出“纏”這個字,他自己也不确定,用哪個詞最合适。
枯荷停住腳步,想了一想,道:“...好像...是的?”
這話說出來,竟是個問句,他焦躁地撓了撓腦袋,不知所措地道:“我也不清楚,紅蕖以前是怎麼纏你的?說出來,咱們對比一下?”
“不一樣。” 風聽雨答得很快,也很笃定,“你和我,不一樣。”
“…怎麼就不一樣了…” 枯荷攤開手,道:“我不就是…比你窮,比你矮,沒你帥,沒有豪宅,也沒有一整座島…”
要這麼說來,的确差的不隻是一點點。
“不是這些…” 風聽雨垂眸,眼神變灰暗了,“與何人交好,是你的選擇,我無法左右,但我還是希望,你莫與她來往過密。”
“我其實一直不明白…” 枯荷眨了眨眼,道:“你...不喜歡紅蕖?”
說不喜歡,也好像不太說得通,從方才開始,風聽雨一直都喚對方為“紅蕖”,這一點細節,枯荷之前都沒發現,又或是說,他根本沒機會發現,因為,這是他們第一次認真聊起散紅蕖這個人。
隻見風聽雨怔了一怔,随即,他緩緩搖頭,低聲道:“并非如此,她是個...遠比你想象中更複雜的人。你所見的,你所知的,不過是她冰山一角。在金暮朝面前,她雖低聲下氣,實則那一言一行,一舉一動,都在故意激怒對方。如今,她開始對你感興趣,我實在擔心...她到底…有何企圖。”
“這麼說來…” 枯荷恍然大悟,道:“紅蕖奶奶的真實面目,聽雨你是一直都知道的?!”
怪不得散紅蕖在堂上使壞的時候,風聽雨一眼就看出端倪,完全沒錯怪自己。
“不僅是紅蕖…還有金暮朝…金暮朝表裡不一的性子,聽雨也是知道的?”
風聽雨點頭,道:“紅蕖的性子,我的确清楚,至于金暮朝…雖沒親眼見過,但多少能猜出來。”
搞了半天,不論是散紅蕖的秘密,還是金暮朝的秘密,在風聽雨眼裡,根本就不是秘密。
“你們這城裡的有錢人,我真的是不懂…” 枯荷苦笑,一屁股坐回了凳子上,道:“紅蕖奶奶…的确是個怪人,昨晚她說的許多話我都沒聽懂,但是…你也不用擔心,她再怪,也不能把我吃了,而且…”
說到這裡,枯荷停了片刻,臉上又浮出了羞色。
“我…挺喜歡她的,雖然…讓人摸不着頭腦,但她那自信強大,不會被他人左右的模樣,讓我很向往。”
默默聽完枯荷所言,風聽雨陷入了沉思。
“若你…有此向往,以後我便不再言此事,謝謝你,告訴我你的想法。”
“謝、謝我作甚?”
這聲道謝,猝不及防,讓枯荷頗感生疏,他連忙搖手,道:“聽雨…我的事,沒什麼不能分享的,隻要…你不生氣。”
“嗯…我明白了。” 風聽雨微微彎起嘴角,笑容有些苦澀,道:“我不會生氣,隻會擔心你。”
枯荷聞言,喜笑顔開。
“那我能吃飯沒?”
“不能。”
“啊,難道你就那麼執着于昨夜的細節?定要我一一坦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