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日,金暮朝在散紅蕖的屋裡坐了很久很久。
恍惚之間,她憶起某個夏日的夜晚,自己漫步在風仁堂别院的廊道下,透過那香樟木所制的框景,她瞧見了站在黑暗中的風聽雨。
當時的他面容漠然,眼神冰冷,與平日在衆人前的模樣截然不同。注視着這與素日裡判若兩人的風聽雨,金暮朝癡癡地撫上窗框,從此再也移不開視線。
風度翩翩,溫文儒雅,幾近完美,并不是對方的全部,那份隐藏在夜裡的冷漠,是金暮朝所追求的真實,也就在這個夜晚,她猛然醒悟,這位自小相識的風家公子,是自己的認定之人。
得知風仁堂與散魂堂兩家曾有婚約,她發了狂,恨不得把那散家私生女碎屍萬段,她本就想不明白,多年已過,風聽雨為何始終閉口不談婚約一事,更别說是撤回之說了。而今散紅蕖所言,俨然是一個完美的解釋,一個讓她無法相信,卻又合情合理的解釋。
金暮朝不知自己是如何回到居所的,回神之時,已然天明,望着晨起的太陽,她踉跄地起身,自言自語道:“聽雨...定是對我有意的...我必須...必須要問清楚。”
于是她來到草堂,站在居所門前,敲響了木門。門的另一頭沉默許久,才傳來些許動靜,聽着屋内腳步聲逐漸迫近,金暮朝心跳不止地加速。
門被打開了。
開門之人睡眼蒙眬,發絲淩亂,身穿一件單薄的内襯,衣領随意敞開着,露出了精緻的鎖骨,畫面雖是誘惑,但這人并不是風聽雨。
瞪着眼前之人,金暮朝撕聲裂肺,喊道:“散紅蕖————!”
這一聲回蕩草堂的咆哮,驚醒了熟睡的風聽雨,猛地睜眼後,又聽到庭院陸續傳來了女子的失聲呵斥,他雖想立即起身,卻發現自己懷裡躺着一人,
“枯荷...” 風聽雨輕喚着,試圖抽出那被壓着的手臂,“抱歉,能稍微動一下嗎,外頭有情況。”
枯荷沒醒,皺起眉頭,露出不耐煩的神情,呓語了幾句,用那本就攬在身上的手臂,更緊地抱住了自己。
不知外頭情況如何,風聽雨心切地想起身,又不忍弄醒懷中熟睡之人,一時有點束手無策,他摸着枯荷的臉,輕捏了兩下,再輕喚了幾聲,可對方依舊睡得死沉。
“聽雨到底在哪裡!?”
“我怎麼知道?”
門外的吵鬧聲越來越近,風聽雨也辨出了那是金暮朝在叫喚,立刻就猜到發生了何事。許是金暮朝一大早跑來敲門,結果發現開門的不是自己,而是昨晚過來借宿的散紅蕖,醋壇子當場就炸了。
“你怎麼會不知聽雨在何處?”
門外的金暮朝不依不饒,重複着相同的問題。
“屋子都給你掀了個遍了,這麼大個人,我還能藏哪兒?”
散紅蕖的聲音漠不關心,聽着還有點想笑。
“如果不在自己屋裡...那就是在這裡!”
急促的腳步聲迅速迫近,下一刻,金暮朝便拍響了枯荷居所的門,這時風聽雨才忽然想起一事,暗道:糟了!
他與枯荷同住草堂,經常互相出入對方的屋子,因此二人根本沒有上鎖的習慣!于是這門才拍了一下,就直接震開了。
沒料到這門沒上鎖,金暮朝也是愣了片刻,才往裡頭沖去,徑直走進寝室後,她看到了這樣的一幕:風聽雨剛從床上起身,神情甚是窘迫,其身旁之人似是才醒,在床上滾了兩下,才慢慢爬了起來。
讓人愕然的是,這人的上半身竟什麼都沒穿。
金暮朝下意識舉起袖擺,擋在眼前,低頭轉身,不再往枯荷身上看去,風聽雨見狀,才反應過來不妥之處,連忙抓起挂在床邊的外衣,披在了枯荷身上。
此時散紅蕖也進了屋,她打量着床上兩人,壞笑道:“喲,你們兩還真大膽,連門都不鎖。”
枯荷全然不在狀态,他搓了搓眼睛,委屈道:“今天沒課...幹嘛這麼早就弄醒我...”
“你們三個...”
一聽枯荷那沒睡醒的聲音裡,帶着一絲嬌氣,金暮朝怒甩袖擺,橫了一眼風聽雨,又轉頭看向散紅蕖,語無倫次道:“荒唐!不知羞恥!惡心至極!”
這枯荷才跟散紅蕖唇唇渡氣,今日就跟風聽雨同床共醒,而散紅蕖又睡眼惺忪的驚現草堂,鬼知道昨晚還發生了什麼見不得人的荒唐事。
風聽雨扶額搖頭,長歎了一口氣,道:“金小姐...你誤會了,并非是你所想的那樣。”
“并非如我所想?”
金暮朝眼中泛淚,道:“那你懂我如何想嗎?事到如今...你依舊稱呼我‘金小姐’,喚我的名字有那麼難?”
風聽雨一臉為難,遲疑道:“金...暮朝。”
“風聽雨...” 金暮朝緩緩搖頭,嘴唇發抖,像是在哭,又像在笑,道:“這些年來,我的心意你一直清楚,我可以接受你心裡有别的女子,甚至可以接受你的斷袖之癖!可你...為何從不正眼看我?”
風聽雨望着她,無言以對,一時間,屋裡隻剩沉默,半響,枯荷不合時宜地發出一聲呢喃,然後倒在風聽雨懷裡,繼續睡了過去,見枯荷一臉迷糊,散紅蕖噗嗤一下笑出了聲。
金暮朝怒視散紅蕖,惡狠狠地道:“覺得我好笑?”
散紅蕖掩住嘴角,道:“失禮了,我無意取笑,隻是枯荷實在可愛的緊,我在看着他發笑呢,說句實話,你也不能怪聽雨有這癖好,若我是男人,也願為他斷袖。”
“紅蕖!”
風聽雨輕聲喝止,随後,他神情認真地對金暮朝道:“别再執着于我了,你我之間無關他人,還請你往後...莫要處處針對散小姐。”
枯荷,紅蕖,喚得如此親昵,唯獨自己,連喚一聲名字都覺燙口,金暮朝隻覺蒼白無力,搖晃兩下身子後,神經兮兮地大笑起來。
風聽雨和散紅蕖隻是靜靜地望着她,不再出聲,笑夠之後,她也沒再多說一句,便轉身離去。
待她走遠之後,散紅蕖搖頭聳肩,道:“不愧是風聽雨,一如既往地無情,不過...我當真是好奇,你是如何拿下枯荷的,我廢了許多勁兒,都不見他開竅,而你隻花了一晚,就把他衣服給脫了?”
風聽雨一怔,讪讪地道:“...你腦袋裡裝的都是什麼...枯荷睡覺不愛穿衣服。”
“對哦...” 散紅蕖作出一副恍然大悟的樣子,道:“這樣好了,下次等他睡了,我再偷襲。”
“你可知近來...” 風聽雨無奈搖頭,歎道:“島上盛傳的...關于我們三人的謠言?”
說起來,風聽雨本就是個風雲人物,因此,與他如影随形的枯荷,自然也是衆人議論的對象。開學那幾天,就有人傳出了枯荷青睐散紅蕖的趣聞,然而衆所周知的是,這散紅蕖從小就癡愛風聽雨,還與他有說不清理不斷的婚約。再後來,圍獵場上,金裘與風聽雨發生口角,繼而傳出了枯荷乃風聽雨契兒的說法。于是這三人間的複雜關系,已然成為靈虛島上茶餘飯後的熱議話題。
以散紅蕖的性子,她當然不在意他人議論,且不僅不在意,還唯恐謠言不夠荒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