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早膳的時候,枯荷遲遲未至。
散紅蕖漫不經心地問了一句:“枯荷去哪兒了?”
風聽雨也漫不經心地回了一句:“大概還在睡。”
散紅蕖挑起眉頭,用眼神給風聽雨抛去了一個“怎麼回事?”,但風聽雨不接話,隻是安靜地繼續用膳。
過了半晌,松文開口道:“枯荷何時起身?我有要事與各位一同商議。”
“城主...” 紫棠道:“今早我四處尋過,他眼下在頂樓。”
散紅蕖道:“他在頂樓做什麼?”
紫棠道:“...睡覺。”
從紫棠的神情來看,她對這行為也是有點疑惑的。
松文放下碗筷,起身道:“我去把他帶過來,兩位請稍候。”
目送松文離開,散紅蕖不再掩飾那幸災樂禍笑意,對風聽雨道:“你們倆鬧崩了?”
風聽雨垂眸,一言不發。
來到樓閣頂的時候,一團白色的東西正橫卧在外廊道上,走近一瞧,才知那是張被單。
松文蹲下身子,緩緩地伸出手,遲疑着要不要搖醒窩在被單裡的人。
沒等他碰下去,枯荷聲音沙啞地道:“别煩我,我不吃早膳。”
松文把手收了回去,道:“你醒着?”
枯荷昨夜心煩意亂,因為睡得淺,早上陽光一照,他又醒了,所以松文靠近時的腳步聲,枯荷聽得清清楚楚。
“......是你啊...道長。”
枯荷語氣有些失落。
松文道:“你以為是風聽雨?”
“......”
沉默片刻,枯荷又道:“道長找我有事?”
松文道:“你...可還想追查仙門重氏的往事?”
重氏過往,毫無疑問是枯荷一直都想探究的秘事。
可如今得知彼岸劍主是風聽雨念了兩世的“太陽姑娘”,他已經不知道自己還想不想繼續追尋真相了,那可是風聽雨和重晚晴過去的點點滴滴,這叫他如何心平氣和地面對?
枯荷道:“...追查下去,我大概會難過,但是,我是想知道的。”
松文道:“若是想知道,你就起來,我們下樓,和他們一同商議此事。”
“商議”這詞兒聽着在理,若風聽雨願意開口,重氏過往馬上真相大白,哪裡還需追查?
枯荷立即爬了起來,嘀咕道:“與其去尋那能窺探記憶的族人,還不如直接問他本人。”
松文道:“......你是說風聽雨?”
枯荷道:“你怎麼知道我在說他?”
“昨晚...” 松文遲疑,道:“我聽到了你們的對話。”
枯荷驚道:“...啊?”
想起昨夜自己一把鼻涕一把淚的,竟然都給人聽到了,枯荷羞紅了臉,用被子捂緊了腦袋。
松文道:“抱歉,我無意偷聽,當時我就在隔壁客房...”
不過一牆之隔,想聽不到都難。
枯荷懊惱地歎了口氣,站起身道:“嗯,聽雨既然認識彼岸劍主,重家的過去他肯定知道不少,麻煩道長把他們請來,我在城主寝房等你們。”
三人來到城主寝房時,枯荷正坐在床榻上,霞影紗垂墜在他四周,遮擋了他的容貌。
“喲...” 散紅蕖插着腰,輕哼道:“臭小子現在還會擺架子了,真當我們是臣子觐見城主了?”
“咳咳...本座染了風寒,不便露面。”
順着散紅蕖的調侃,枯荷回應了一句,隻不過那兩聲咳嗽聽着不假,因此,風寒應該是真的。
散紅蕖聞聲,二話不說,上前掀開幔帳,随即爬上了床。
枯荷一驚,連忙想用手擋住自己的臉,可是散紅蕖動作比他快,一把抓住了他的手腕。隻見枯荷眼睛腫的像兩個水泡,醜的沒人樣了,一看就知是哭了一晚上。
覺得對方的手臂發燙,散紅蕖不悅地皺起眉頭,低下腦袋,頂在了枯荷額頭上。
“......你昨晚沒睡屋裡?” 散紅蕖低聲道。
枯荷點了點頭。
散紅蕖歎了口氣,松開枯荷的手,退了出去,拉上幔帳後,她轉身對紫棠道:“去拿個毛巾,打一盆涼水,他發燒了。”
風聽雨聞言,伸手想去掀那幔帳,卻遲遲沒動。
枯荷盯着幔帳外風聽雨的身影,淡淡地道:“我沒事...松文道長,你要商議何事?大家坐下來說吧。”
枯荷的聲音有些虛弱,三人面面相觑片刻,便在床榻旁邊坐了下來。
“昨晚...” 松文看了一風聽雨,停頓了片刻,道:“那個黑影,我有了些許頭緒。”
“......你有頭緒?” 散紅蕖半信半疑,咄咄逼人地質問道:“話又說來,你跟黑影是怎麼扯上關系的?還有,你約枯荷來夷陵,又是所為何事?”
松文道:“我來的路上,巧遇黑影,一路追趕,就跟到了此地。昨日見到黑影身上掉落的靈石,我便意識到,這個黑影或許與三生族有關。而三生族,正是我與枯荷相約于此的理由。”
傳說上古時期,有一塊蘊含靈力的巨石,有記載天地記憶之力,觸摸之,遠古瞬息萬變的景象便會展示眼前。人們發現這塊奇石後,都争先恐後地來參拜。
有一對有情人,結識于這塊奇石前,後來,兩人有緣無份,未能執手偕老,含恨而終。兩人轉世後,再次相遇于奇石前,觸碰石頭後,他們竟想起了前世的記憶,認出了彼此,得以再續前緣,兩人心懷感激之情,在奇石附近紮根,并建造了村莊,供奉奇石。兩人約定,下一世,也要重回此地,再次相遇,情定三生。後來,世人便将此奇石取名為“三生石”,而供奉三生石的族人,則被稱為“三生族”。
供奉三生石的三生族人,在靈石的庇佑下,逐漸有了窺探天地記憶的能力,靈力充沛之人,甚至能喚醒人的前世記憶。在很長一段時間裡,三生族利用他們的天賦,幫助人們尋找前世姻緣,因此備受世人敬仰。
就這樣過去百年,世人的想法有了轉變。有人開始認為,喚醒前世記憶,讓本可重新開始的人生一次又一次地回到原點,這讓輪回轉世徹底失去了意義,漸漸的,世人便不再崇敬三生族人,他們認為,本該忘卻的記憶不應再次被喚醒,犯此禁忌者,将遭世人唾棄。三生族也因此受到了迫害,為了保護族人,當時的族長,便将三生石獻給了地府,以熄衆怒。從此人世間不再有三生石,三生族也離開了原本的家鄉,隐居山林,不再過問凡塵之事。
“因此,那團黑影多半是某一位三生族人的執念,所以他才有喚醒前世記憶之力,而這塊石片,極有可能是三生石的碎片。”
松文舉着那枚石塊,說出了他的推測。
風聽雨道:“喚醒前世記憶的天賦,實為稀有,若非三生族人,也想不到其他可能了......” 他看了一眼幔帳,頓了頓,又道:“......你們打聽三生族,可是為了窺探彼岸劍靈的記憶,追尋仙門重氏的過去?”
“哈?” 散紅蕖聞言,不悅地挑起眉頭,道:“松文道長,你怎麼忽然對别人的家事感興趣了,管得還挺寬啊?”
“原本,是為報答枯荷替我除去先祖執念。” 松文停頓片刻,看了一眼手中的烏金劍,又道:“如今,追尋仙門重氏的過去,乃是我本願。畢竟...此事關乎...江磷執念的源頭。所以,枯荷,你可還想與我一同前去三生族人所在之地,窺探彼岸劍靈的記憶,弄清彼岸之主的過去?”
“......回答這個問題之前,我...有事想問聽雨,” 枯荷頓了頓,低聲道:“...關于仙門重氏,還有重晚晴的過去,你知道多少?”
一時間,屋裡寂靜無聲。
風聽雨指尖微曲,良久,他沉聲回答道:“幾乎所有。”
聞言,散紅蕖驚訝地望着風聽雨,眼神裡充滿了疑惑,但她并非詫異對方的回答,而是詫異對方竟說出了實話。
松文的表情倒是沒有絲毫意外,隻是目不轉睛地注視着風聽雨。
枯荷道:“你明知我在追尋重氏過往,為何你一直隐瞞此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