風聽雨道:“我...不能說。”
枯荷道:“到底是不想說,還是不能說?”
是連個敷衍的借口都不想給自己麼?
“不能說,也不想說。” 風聽雨神色黯然,低聲道:“枯荷...我求你不要再想着她了,追溯過往...沒有意義...”
“求我...?” 枯荷有些激動,開始咳嗽起來,“你是有多害怕我看到你和她的過往?咳...咳咳...我又不是...咳...沒看過...昨晚...你的記憶裡...全都是她...”
散紅蕖再次掀開幔帳,跳上床榻,扶着枯荷,輕輕拍對方的胸口,溫聲道:“先别說話,躺下。”
她接過紫棠手裡的毛巾,重新浸濕,擰幹後放在了枯荷滾燙的腦袋上。望着病恹恹的枯荷,散紅蕖輕歎一聲,勸道:“其實聽雨并無說錯,執着于往事,你不會好受的。”
枯荷道:“......紅蕖...連你也覺得...我不該執着于重晚晴?”
“...嗯...” 散紅蕖遲疑道:“那個重晚晴...早就死透了,和仙門重氏一樣,不複存在,你跟他們本就無關,沒有執着的理由。”
“我與他們...無關。”
枯荷苦笑,正如散紅蕖所言,他不過是無意中踏入重氏舊宅,碰巧找到了彼岸劍罷了,若非如此,風聽雨也不會接近自己。說到底,自己就是一個徹頭徹尾的局外人。
松文默默地盯着風聽雨,忽然開口道:“即使你願将重門往事告知,我還是會親自去尋三生族,畢竟,人的記憶會被情緒和感知所左右,難以還原事情的原貌。”
散紅蕖白了松文一眼,沒好氣道:“您老還真夠挑。”
枯荷道:“...松文道長...去尋三生族一事,可否再給我點時間考慮?三天後,我會告訴你答案。”
松文點頭,道:“此事不急,你先好好養病。”
之後,感染了風寒的枯荷因一宿沒睡安穩,終于扛不住疲憊,沉沉地睡了過去。
三人離開寝房後,神色凝重,各有所思。
看着松文挺直的背影,風聽雨忽道:“烏金劍主,江粼。”
松文止步轉身,淡淡地道:“...怎麼?”
“我想起一事。” 風聽雨凝眉,道:“你如何得知,黑影的襲擊能喚醒前世記憶?”
昨夜黑影襲擊風聽雨時,松文是第一個發出警告的人,可知曉黑影能力的人為數不多。除此之外,還有一件不同以往的事情:此番夷陵相遇,松文沒再稱呼自己為“風公子”,而是一直直呼姓名。
松文面容淡然如水,若無其事地說出了驚人的回答:“因為被他襲擊之後,我便想起了前世所有。”
這個答案,風聽雨并不意外,至于散紅蕖,她察覺的更早。
“昨夜之戰,你的劍法與江粼如出一轍。” 散紅蕖冷笑着,調侃道:“作為一個想起前世記憶之人,你還真是出奇的鎮定。”
松文垂眸,撫上腰間的烏金劍,道:“與先祖接觸以後,我慢慢有了許多零碎的記憶,一開始,我以為那是他人的過去,直到在夷陵遇見三生族人的黑影,我才确信,那些記憶都屬于我自己。所以,全部想起來的時候,我不覺得意外,唯一讓我意外的...”
他頓了頓,擡眸直視風聽雨,眼神犀利透徹,道:“你的名字,我本以為隻是巧合,沒想到,你真的是傳雲壇的小鬼。”
風聽雨臉色一沉,不由自主地握緊了拳頭,沉默片刻,他道:“百年前你不曾看清全貌,如今恢複記憶...你打算繼續追查重氏真相?”
“算是吧。” 松文直勾勾地望着風聽雨,遲疑許久,他又道:“晚晴...現在在何處?”
風聽雨一怔,随即一絲冷笑:“死了。”
松文道:“我是問,她的魂魄在哪?”
風聽雨道:“......這個問題,你應該去地府問。”
松文沉默片刻,又道:“但願她去過地府。”
“至于枯荷...” 風聽雨咬牙,道:“他不需要知道重氏...還有重晚晴的過去。”
松文微微皺眉:“他若是想知道,即使沒有我,他也終究會知道的。”
風聽雨無法反駁。
松文又道:“枯荷...到底是誰?”
果然,被猜到了。
風聽雨從未感到過如此無力,他不明白,為何前世故人偏偏都聚到了枯荷的身邊。
他搖了搖頭,低吟道:“枯荷...隻是枯荷...不是誰...”
見風聽雨臉色蒼白,身子搖搖欲墜,散紅蕖連忙上前攙扶,不容置疑地對松文道:“他需要休息,讓他先回房。”
松文微微點了頭,便不再追問,轉身離去。
那天之後,夷陵開始下起了雪,往日喧鬧的市井在層層白雪的覆蓋下,變得安靜了起來。
枯荷再也沒離開過城主寝房,他本以為自己睡不慣這空空如也的屋子,如今卻覺得冷冷清清也不錯,就如同他那被挖空的玻璃心一般,應景得很。
被松文撞倒的那扇木窗還未修好,清早醒來,一撥開幔帳,枯荷便看到了外面白茫茫的天。于是他用被單裹着自己,赤腳踩在冰涼的木地闆上,朝廊道走了過去。
“下雪了...”
初見風聽雨,還是三伏天,那時荷花開得正豔,沒想到轉眼間,就已經入冬了。
一陣涼風襲來,讓枯荷打了個寒顫,他扯了扯被單,藏好了裸|露出來的脖子。這時,天空飄來的冰霰,剛好落在了他的鼻尖,那一點冰涼的感覺,讓枯荷想起了自己醉酒的那個晚上。
他歎了口氣,暗暗責怪自己為何滿腦子都是風聽雨,或許是太過專注于發呆,他竟全然不知身後有人走近。
端着湯藥的風聽雨,已經站在枯荷身後許久。
“......枯荷。”
因為擔心吓到對方,風聽雨盡量壓低了聲音。枯荷聞聲,緩緩轉過頭,見到風聽雨那一瞬,他隻想撲到對方懷裡。
“送藥?”
然後,枯荷抑制住了那股沖動。
風聽雨“嗯”了一聲,又道:“進房裡可好?外面冷。”
枯荷沒有回話,轉身走進屋裡,重新回到了床上,他接過風聽雨手裡的藥碗,咕咚一大口地喝了個幹淨後,立刻又把碗還了回去。那一氣呵成的動作,簡直就在無聲地告訴風聽雨:喝完了,可還有其他事?
風聽雨看着枯荷,目不轉睛,良久,他遲疑地伸出手,朝對方額頭探去。結果枯荷身子微微往後一縮,搶先一步把自己的手按在了腦門上,道:“不燙了。”
風聽雨的手在空中愣了愣,還是往前伸了過去,碰在了枯荷額頭上。
依舊是燙得很。
“枯荷...你好好休息,不要再下床了,晚點我再給你送藥。”
說完這些話,風聽雨便了起身,一見對方要離開,枯荷心裡的窩火一下子就上來了。
“你沒有其他要跟我說的?”
風聽雨一愣,轉過身來,對上枯荷的視線,卻又遲遲無法開口。他歎着氣,無力地道:“枯荷...你希望我說什麼...能說的...我都已經說了。”
枯荷咬了咬唇,無言以對。
其實,他也不知道自己想風聽雨解釋什麼,難過,是因風聽雨真正想要的并非自己,就算對方把關于重晚晴的一切說出來,也不能改變這個事實。
半晌,枯荷道:“嗯,我知道了。”
說這句話的時候,他的嘴角努力地擠出了笑容,同時,一個決定,也在枯荷的心中紮了根。
第三日的清晨,枯荷在床榻上留了一封信,便消失在了風聽雨眼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