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離谷有棵古樹,其樹幹之粗壯,需五人牽手,才能一同将之環繞,其枝葉之繁茂,即便是炎夏之季,烈日當空,隻要栖身樹下,便是陰涼似秋。
早些時候,枯荷從頂部破入結界,隐世之景盡收眼底,他一下便瞥見了那棵巨大顯眼的古樹,因心生好奇,他便帶着松文,乘風禦劍,飛到了此處。
隻見一個眼熟的背影,紋絲不動地跪坐于樹下,似是在虔心祈禱。
枯荷見狀,放輕了腳步,他無聲無息地摸到了對方身後,随即又故意提高嗓音道:“喲!在幹嘛呢?”
大郎細聲尖叫,猛然轉身回頭,差點沒閃着腰,看清來者何人後,他安撫着自己的小心髒,道:“唉喲,我的仙人小爺,我都要被您吓斷氣了。”
枯荷負手身後,面無愧色,樂呵呵地道:“大郎,您這聲叫喚,不知道的,還以為是誰家姑娘在大街上被調戲了呢。”
“讨厭!” 大郎一臉嬌羞,把拳頭輕輕砸在了枯荷胸口上,道:“怎麼這樣說人家。”
萬沒想到,這比自己還高出一個頭的壯漢,性情原來這般嬌怯,與初見時的義憤填膺大相徑庭。被這麼一捶胸口後,枯荷的表情瞬間凝固了,此刻他才終于明白,當初自己挾持大郎時,為何會被指責“欺人柔弱”了。
這時,跟在後頭的松文也走了過來,禮貌地對大郎微微鞠了躬。
大郎以禮回之,細細打量松文之後,他嘴角蕩開一抹笑意,嬌聲道:“這位...想必是仙人小爺的友人,當真是氣度非凡,一表人才。”
見大郎眼神色眯眯的,枯荷即刻挑起眉頭,道:“他一表人才,我呢?”
“哎喲!” 大郎朝枯荷擺了擺手,視線卻還是停在松文臉上,心不在焉地敷衍道:“小仙爺不一樣...您那是...”
見他久久沒說出個詞來,枯荷沒好氣地追問道:“是什麼?”
“意氣飛揚,不可一世。”
枯荷白眼一翻,嘀咕道:“看來這三生族人,都喜歡木頭。” 他指了指眼前的參天古樹,又道:“大郎,這樹什麼來頭,方才你為何跪拜?”
“自然是想求個好姻緣。” 大郎回答得不假思索,還不忘瞄一眼松文,“不知小仙爺可聽說過牽橋樹?”
枯荷搖了搖頭。
大郎便又道:“遷入世離谷前,我們一族居于臨安...”
“臨安?” 一聽是耳熟的地方,枯荷滿臉詫異地打斷道:“三生族原本...住在臨安?”
這時松文接過了話:“三生石原本位于臨安天竺山,發現三生石、并在天竺山定居之人,便是三生族最初的先祖。”
說着,他轉頭望向枯荷,又道:“你應該有所耳聞,當年祁先生在臨安講學的時候,提過。”
枯荷把腦袋一歪,道:“有嗎?”
仙門凋零的那個年代,三生族民的神奇天賦在民間廣為流傳,因此,從小在臨安長大的重晚晴不可能全然沒有聽說過。隻不過,她堂上時經常打盹,所以枯荷想不起來這事,松文一點也不意外。
“公子當真是博學,就如您所言,三生族先祖,當年的确居于臨安天竺山。” 大郎癡迷地望着松文,又繼續道:“至于那牽橋樹,也是山上的一顆古樹,此樹吸收天地之靈氣,積聚日月之精華,擁有十分強大的神性,當年的先祖,會把采集來的因緣線懸挂于樹枝上。”
“因緣線?” 枯荷擡頭,望着眼前古樹上垂落的紅絲,道:“你是指,樹上挂着的那些紅繩?”
大郎道:“長得差不多,但挂在此處的不過是普通紅繩,真正的因緣線,由靈力凝聚而成。”
枯荷緩緩點着頭,似懂非懂,又道:“為何收集因緣線?又為何要将其挂在樹上?”
“說來話長...” 大郎歎道:“千年前,三生族人受世人敬仰,前來天竺山參拜者不計其數。他們希望尋得良緣,便求我族人抽取一段下因緣線,挂在牽橋樹上。牽橋樹上的因緣線成千上萬,數之不盡,大部分時候,它們如紅色垂柳,随風飄揚。唯有在遇到前世緣分時,它們會互相吸引,纏繞成結,這個時候,三生族人便會下山,讓因緣線兩頭的主人找到彼此,結下真正的姻緣。”
“喔...” 枯荷恍然大悟,歎道:“聽着...還挺浪漫。”
“自然浪漫!” 大郎捂着黝黑的臉蛋,“還有什麼事情,能比尋得自己命中注定之人更加浪漫?”
“唔...” 枯荷摸着下巴,思尋片刻,忽然壞笑道:“若是一人前世風流倜傥,桃花債無數,因緣線一結就連了數十條,難不成你們族人,要去把那十人都湊到一起?”
大郎頓然擺出一臉嫌棄的模樣,道:“什麼人一下能結十條,若我見到那種負心漢,定要一刀把他因緣全給剪斷。”
枯荷輕哼兩聲,雖不以為然,但也沒想反駁,隻道:“所以,世離谷的這顆古樹,和天竺山的牽橋樹有何關系?”
大郎道:“後來,三生族為世人所厭惡,部落被攻陷的時候,牽橋樹也被一把火燒沒了,先祖逃亡前,折下一小段牽橋樹的枝幹,帶到了世離谷,并将其埋在了此處。數年過後,便有這參天古樹拔地而起,于是族人們都說,此乃牽橋樹的轉世,便為它挂上紅繩,好生供奉起來。”
“原來如此,” 枯荷聽得津津有味,又道:“為何不挂上真正的因緣線?”
大郎歎道:“世離谷中,就隻有三生族人,即便挂上全村人的因緣線,也難成結。”
枯荷笑出了聲,道:“既然知道因緣多半在外世,為何不離開此地?”
“噓!” 大郎神色一驚,差點沒用手堵上枯荷的嘴,“我的小仙爺,這話你可千萬别再說了,我們族人聽了,會生氣的。”
枯荷聳了聳肩,道:“那你呢,不生氣?”
這一問,讓大郎是當即一頓,語塞良久。
枯荷見狀,一針見血地繼續調侃道:“對外界如此向往,又不敢承認,那個叫般若的小不點,雖是魯莽,但也比你們強多了。”
一聽到枯荷提起了般若,大郎臉色一沉,低聲道:“般若那個丫頭...就是個禍害...”
枯荷道:“為何,說來聽聽。”
大郎道:“正是她的祖輩,私自竊取三生石碎片,四處喚醒百姓前世記憶,才導緻三生族人遭到迫害,不得不背井離鄉逃到這幽谷之中,此後我族世世代代,再也不能踏足外世半步!”
“三生石碎片...喚醒前世記憶...” 枯荷呢喃着,與松文對上了視線,他湊到對方耳邊,低聲道:“不知是不是錯覺,總覺得...這事聽起來,好生耳熟...”
松文望着他,語氣肯定地道:“并非錯覺。”
雖然無法斷言,但當年在夷陵作亂的三生族黑影人,很有可能與大郎所說的叛族之人有關。
就在他們低頭沉思時,頭頂上方忽然傳來一聲呵斥。
“臭娘們,天天背後說人是非,真以為我聽不見?”
于是衆人把頭一擡,才發現樹上站了一人,雖說對方位居高處,看不清其容貌,但枯荷一下便認出了她聲音,他咧嘴一笑,道:“小不點,你莫不是偷偷跟過來的吧?”
般若揮了揮拳頭,道:“誰要跟着你,明明我是先來的,你們在下面叽叽喳喳地說我壞話,吵死了!” 她看了一眼松文,面容一滞,又低聲補充道:“江粼哥哥...我是說他們吵,不是你...”
大郎也跟着揮起拳頭,喝道:“臭丫頭,你說誰娘們呢!”
般若“呸”了一聲,徑直跳了下來,輕巧地落地後,擡手指着大郎的鼻尖道:“說誰你心裡沒數?全村最娘!”
枯荷道:“這小不點,靈力極高,身法輕巧,嘴不饒人,有趣。”
松文道:“嗯,像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