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怎麼可能…做得出選擇。”

“你現在也沒什麼可選了…”

五殿說着，伸手往對放心口探去，就在他再度準備抽出枯荷靈魂時，一道巨大的影子倏爾出現，印在了水面之上，打斷了他的動作。

擡頭一瞧，便見一隻白色的龐然大物壓在頭頂，五殿都來不及看清來者何物，那東西就張開了血盆大口，殘暴地咬住了他的身軀，繼而帶着他沖出了數尺之外。

混亂之中，他看見一個矮小的身影從那白色妖獸背上一躍而下，竄到了枯荷身邊，緊接着，高濺的水花便覆蓋了兩人的身影。

救下不省人事的枯荷後，離垢踩着湖面，猶有水上漂的神功，他一路飛蹿，逃向了岸邊。

“枯荷！”

“…你居然背得動我…”

枯荷伏在那嬌小的身軀上，打趣了一句。

“你沒事吧？”

“…這不有問有答的，能有什麼事。”

話雖如此，他眼睛都沒睜，呼吸也微弱，身子無力地挂在對方背上，全靠離垢拼命地死撐着。

上岸之後，離垢挑了一處枝葉繁茂的樹叢躲了進去，從枝葉的縫隙往外望去，能清楚看見五殿與小七在水上厮殺，四殿和松文在空中互砍。

“枯荷…”

望着這激烈的交戰，離垢神情沉重，遲疑許久，才下了決心道：“城裡的情況，不太樂觀。”

枯荷聞言，鼻子一酸，一句“那我該怎麼辦”差點就脫口而出，但他覺得，說出來未免太沒出息，隻好把這話吞回了肚子裡。

“住民…撤離了多少？”

“傳送陣還在運作，大多無主之魂，已優先被護送至撤離點…隻不過…街上鬼使衆多，即便各大閣主都已出動，也無法确保每一個鬼族的安危。”

“…嗯…”

枯荷咽了咽喉嚨，倍感無助，低聲又道：“幽冥之門呢？”

離垢頓了頓，如實回道：“自打地府鬼使攻進城，就分成了兩隊，一隊人馬大肆搜刮亡魂，擾亂我方視線，另一隊人馬隐秘地分散至城中各處，施法準備開啟幽冥之門。從其散布的情況來看…地府打開的這道口子，比預想中更大，恐怕能...覆蓋全城。”

“啊…這樣…”

枯荷雲淡風輕地感歎了一聲，随後，眼淚就不争氣地落了下來。

“那我…怎麼辦…”

沒出息的話，還是說出了口。

眼下他全身乏力，每每恢複一絲靈力，也會立刻被分去維持傳送陣的運作，此處陣眼，戰況膠着，遲遲無法攻下，不良那頭還在等待支援，還有餘力作戰的，卻僅剩松文一人。

而雪上加霜的是，與五殿對話之後，枯荷又意識到，不能讓清白無辜的松文繼續與地府對抗了。

感覺到背上的人在顫抖，離垢稍稍側過臉，低聲安慰道：“潮起潮落，花開花謝，任何事物，有盛便有衰，這場戰役，不論結果如何，隻要你盡力了，便無需悔恨。”

枯荷吸了吸鼻子。

他已經沒力了，還如何盡力？就在他覺得一切都已來不及的時候，傳冥鴻的聲音在腦海裡響了起來。

“不良這邊無需擔心，你們專注攻下閻王五殿即可。”

枯荷一怔，忽覺眼前閃過一道曙光，喜出望外道：“壇主，您是親自來幫忙了嗎？”

聽到對方聲音哽咽，傳冥鴻輕聲一笑，調侃道：“哎喲，水芙蓉這是急哭了？真是可惜了，不能親眼瞧一瞧你那落魄的模樣。”

“那您倒是過來啊...” 枯荷擦了擦眼角的淚痕，嘟哝道：“正好差個人手。”

傳冥鴻笑道：“恕不奉陪，幽冥之門開啟在即，我可不來送死。”

枯荷一口反駁了回去：“不還沒開呢？”

不管如何，傳冥鴻諾言還是可信的。既然不良那邊無需操心，那麼逆轉咒陣的陣眼隻剩下一處了，聽到這一消息後，枯荷頓然恢複了些鬥志，窸窸窣窣地從離垢的背上退了下來。

“咱也别在這幹等了，想想還能做些什麼。”

離垢聳了聳肩，擺出一副事不關己的模樣，道：“我也沒力氣了。”

不管是破神還是瞬移術，他是一樣都使不出來了。

枯荷重重的歎了口氣，把手伸進衣領掏了一掏，又伸進袖口掏了一掏，再伸進褲|裆裡掏了一掏，把身上能藏東西的地方都翻了一遍。

一邊翻，他一邊嘟哝道：“難道就沒有…那種厲害的上古法器，拿出來晃上一晃，就能把鬼神統統趕回地府的？”

離垢冷笑道：“就算有，也不在你褲|裆裡。”

當所有随身之物被攤出來後，枯荷托着下巴，陷入了沉默。

地上躺着的，有皺巴巴的符紙，有折成幾半的符紙，卷成一坨的符紙，撕剩一角的符紙，還有幾團東西，看着也不像是符紙，用指頭嵌起來一看，黏糊糊的，好似是吃剩的糖紙。

更離譜的是，還有一份沒吃完的糕點，但由于它面目全非，已被壓成了一片薄餅的形狀，枯荷盯着它看了半天，也沒想起那原本是啥。

離垢不由歎氣，道：“今天難得穿身好看的，結果你這兜裡都揣的是啥…”

“好看有什麼用？” 提起這茬，枯荷一下就來氣了，他艱難地擡手，舉起那厚重的衣袖，道：“你不說我都忘了，今日幹架，周身不爽，原來是這衣服太礙事了，害得我一點也放不開手腳！”

“衣服…礙事…”

離垢低喃着，眼睛緩緩睜大了些許，好似想到了什麼，随後，他在懷裡翻了翻，也拿出了幾張符紙。

雖都是符紙，但從離垢懷裡拿出來的，可比枯荷扔出來的整潔幹淨多了。

枯荷瞟了一眼對方手裡的符紙，見那紋路陌生的很，便一臉好奇道：“這是做什麼的？”

離垢沒有回答他問題，隻是自顧自地沉吟道：“的确礙事，脫了，或許還能一戰。”

枯荷愣了一愣，便開始解起腰上的腰帶來，可解着解着，他又有些遲疑，身為夷陵城主，代表的整座城，脫剩一件單衣去跟人幹架，不免有失身份了。

“這樣...不太好吧...？”

“不是衣服...” 離垢望着他，神情十分猶豫，“此法雖可行，但無疑會将你置于險地，于個人而言，我并不希望你冒險...”

枯荷歪了歪腦袋，道：“到底是...什麼法子？”

離垢道：“脫去肉身。”

枯荷眉毛一擡：“诶？”

離垢道：“你我皆靈力盡失，可我行動如常，你卻寸步難行，這是因為肉身的操控也需一定的精神力，若能擺脫肉身的限制，以靈體的姿态作戰的話，以你的天賦，即便做不到随意飛行，也起碼能行動自如，但是...沒有靈力，便不能禦劍，也無法使用仙法，所以，唯一能為你所用的，隻有怨氣。”

“啊...”

枯荷恍然大悟，不得不服地連連點頭。

“隻不過...” 離垢垂眸，輕輕把手中的符紙貼在對方身上，低喃道：“這固魂符，雖能暫時保你肉身不死，但是...一旦你靈體出竅，再被鬼使擒下...”

“那我八成就真死了。”

枯荷幹笑着接過了話。

“所以...” 離垢微微垂下手臂，明知故問道：“你可要冒這個險？”

“小離垢…” 枯荷苦笑，道：“我可是城主，怎能袖手旁觀地看着夷陵淪陷？”

沉默片刻，離垢重新擡指，點住對方心口上的符紙，肅然道：“那你記住一點，若是沒能順利阻止幽冥之門的開啟，我會立即将你元神歸位，以防再像上次那樣，被直接吸入地府，明白了嗎？”

“明白。” 枯荷望着對方，彎起一抹好看的笑容，道：“謝謝你，離垢。”

短短的一聲道謝，有了道别的味道。

離垢咬了咬牙，不再去多想後果如何，想多了，他便下不去手了，再怎麼說，把對方性命放在第一位，是他與枯荷立下的契約。

可是枯荷好似總不把自己的小命放在心上。

指尖的符紙亮起了微光，更多的符紙陸續從離垢懷中飛出，輕柔地環在了枯荷的周圍。

“...你要回來。” 離垢道。

枯荷溫柔地望着對方，隻是繼續笑着，沒有回話，随後，他緩緩閉上了眼，身體軟塌塌地倒在了離垢懷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