雖說方才幹架的時候,松文的确聽到了“優先支援不良”的傳音,但他毅然決然地無視了這一指令。
誰能比自家枯荷重要?
就在松文禦劍往枯荷身邊飛去時,腦海裡又響起了風聽雨的聲音,可這一回,對方卻改變了支援不良的決定。
“計劃有變,破壞陣眼後,優先支援枯荷。”
松文心中一懸,不由傳音喚道:“枯荷那頭,情況如何?”
過了許久,都不聞回音,更奇怪的是,沒有回應的不僅是枯荷,其他人也似斷線了一般,全然沒了聲息。
腦海中寂靜的可怕。
松文捏了一把冷汗,又喚了一聲:“...枯荷?”
依舊沒有回應。
此時他無從得知,離垢因過度施展傳送之法而昏迷不醒;而枯荷靈力徹底耗盡,同時還要牽制五殿的青黑之焰,根本無力回應;至于風聽雨,他已回到姑蘇,慌亂地在遭襲的風仁堂裡尋找散紅蕖的身影。
情急之下,松文把每個人的名字都喊了一遍,直到喊出“傳冥鴻”三個字的時候,腦海裡終于有了回音。
“我也不知發生了何事,但我搜不到小鬼的氣息...他好似已離開了夷陵。”
傳冥鴻的聲音有些嚴肅,也有些疑惑。
“...小鬼...” 松文焦躁不已,不耐煩道:“是哪個小鬼?!”
離垢和風聽雨都是傳冥鴻的小鬼,誰知道他指的是哪一個?隻聞傳冥鴻頓了好一會兒,才變扭地從嘴裡蹦出了兩個字:“聽雨。”
可松文沒心情追問風聽雨離開的緣由,隻是扯着嗓子又道:“那其他人呢?!”
就在這時,不良終于開了口,他的語氣十分倉促,似是才找到了說話的空子,隻聞他用詞簡短地道:“夫人臨産,風仁堂遭襲,眼下主人已達姑蘇,應是離垢大人所為。”
“...風仁堂怎麼會?!”
松文愕然。
傳冥鴻反應迅速,立即接話道:“姑蘇在千裡之外,若離垢當真做出如此蠢事,那麼枯荷的靈力應已衰竭。”
此言一出,隻剩沉默。
就在松文拼了命地往目的地飛奔時,有人再度打破了腦裡的寂靜。
“江粼...”
那聲音很輕很輕,輕的好似随時就要消失不見,松文一聽,立刻回道:“你沒事?!”
“嗯...” 枯荷好似在呢喃一般,斷斷續續地道:“幫個忙...我這邊的陣眼...交給你...好不好...”
“我馬上...” 松文心急如焚,咬牙道:“...馬上就到!”
他害怕來不及,害怕隻差一步,害怕又沒抓住。當他飛到那片水塘的時候,松文終于看到了躺在青黑之中的熟悉身影。
隻見枯荷低着腦袋,一動不動,仿佛睡着了一般,站在其身旁的,是位皮膚黝黑,眉眼濃密,神情肅然的中年男子。
松文沒有多想,沖着兩人奔了過去。
“...先别管我...”
枯荷再度傳音,制止了松文的營救之舉,那語氣聽着雖然虛弱,卻不容置疑。
就在這時,五殿也察覺了松文的出現,就在他要動身去護那無人駐守的陣眼時,才發現自己的手臂不知何故無法動彈。
回頭一看,是枯荷抓住了自己。
準确而言,抓住自己的并非枯荷,而是一縷纏繞在手臂上的混沌,他用最後一點力氣,控制了這不起眼的一縷怨氣,成功牽制住了五殿。
“放開…”
五殿眼裡露出了一絲慌亂,可他偏偏就是煉化不了這一點怨氣,隻因枯荷還在苦苦支撐,即便他已靈力衰竭。
此刻正是一舉攻下逆轉咒陣的最好時機,怎能錯過?松文别無選擇,隻能狠心将枯荷抛在腦後,朝着水面中央飛去。
可就他提劍刺向陣眼時,一道口子忽從空中裂開,緊接着,一個兇神惡煞,衣着不羁,手拿長刀的男子從中走了出來。
“你他媽有種别跑!”
隻見四殿閻王扯着嗓子,出其不意地登了場,更不湊巧的是,他不偏不倚地現身在陣眼面前,剛好擋住了松文的奇襲。
“仵官?!”
四殿本應駐守在另一方陣眼處,此刻他的出現,足以說明那陣眼已經失守,五殿心情雖沉了一下,但還是揚起嗓子,冷靜地道:“幫我護住陣眼!”
“嗯?”
四殿看了一眼五殿,又看了一眼停在半空的松文,挑眉道:“不對啊,方才那文绉绉的臭娘們呢?他不是往這裡跑了麼?”
五殿不知他所指何人,隻道:“先專注眼前的敵手!”
“呸!” 四殿甩了甩手裡的大刀,喝道:“輪不到你使喚我!”
話雖如此,他還是擺好了架勢,把刀刃對準了松文。感覺到情況有變,枯荷努力喚醒自己的意識,支起眼皮,勉強側過腦袋,這才正眼望向了禦劍滞空的松文。
“...用彼岸。”
聽到對方簡短的傳音,松文立即心領神會,他從自己佩劍上躍下,一把握住烏金,接着墜落的沖力,直朝四殿劈去,四殿面無懼色,發出一聲爆喝,催随即功蓄勁,一刀擋下了對方的重擊。
松文被彈了回去,因他手持烏金,不便随意禦劍,眼看就要落入水中時,一道銀光閃出水面,滑到他的腳下,穩穩地為其提供了落腳處。
定睛一看,那正是枯荷的佩劍彼岸。
隻要雙劍在手,松文便能在禦劍的同時,手持烏金在水面作戰了。
“啧!”
四殿砸了砸嘴,露出了一臉的不耐煩,心中不由暗道:“跑了一個使妖術的,又來了個耍劍的,這夷陵鬼城裡,到底藏了多少奇人異士?”
明明是凡胎肉身,交起手來才發現,修為一個都不比鬼神差,且這攻城之戰,針對的是鬼族,怎麼出頭與殿王硬剛的,卻都是人族?
“違抗地府者,統統給我下地獄!”
四殿一聲咆哮,飛至空中,不再駐守原地,他宛如一隻洪水猛獸,對着松文猛追起來。
見他徹底抛棄了陣眼,五殿連連搖頭,又是扶額又是歎氣,但好在四殿是位戰将,在其勇猛的攻擊下,松文一時也無法接近陣眼。
這麼看來,死守陣眼的戰術的确是考慮不周了,不僅委屈了四殿的暴脾氣,更是限制了他的發揮。
思量片刻,五殿回頭,再度把注意力放在了枯荷身上,道:“時間一到,幽冥之門,馬上就會開啟。”
枯荷撐着沉重的眼皮,一字一句地輕聲道:“想的美。”
沉默片刻,五殿話鋒一轉,道:“當初你誤入地府時,口中所提的牽挂之人,可是那位道士?”
聞言,枯荷笑了,這話從一臉正經的五殿口中問出來,不免有些滑稽。
見對方笑而不語,沒有否認,五殿又道:“鬼城之事,你不該将其他生靈牽扯進來,不僅是他…任何一個阻撓地府的靈魂,在往後的黃泉路上,都免不了要吃更多苦頭。若你是真的珍重此人,珍重城中住民,就更不應繼續反抗,這會讓他們徒增罪孽,從而遭受地獄之災。”
這番肺腑之言,一下警醒了枯荷。
陰曹地府,乃輪回轉世的必經之路,這是無可改變的事實。對于大多數生靈而言,他們無法像夷陵城主那般,在人間胡作非為之後,再以溺水閣這一重生的捷徑,繞過閻王十殿的重重地獄。
回想身邊之人的所作所為,要說風聽雨不擇手段,他雙手贊成,要說不良為虎作伥,他毫無異意,要說離垢離經叛道,他不可置否,要說傳冥鴻草菅魂命,他更沒意見。
可松文又做錯了什麼?不管是前世還是今生,他都是個光明磊落,坦蕩無私,心懷大義之人。
他唯一的污點,就是上了自己的賊船。
“江粼…”
枯荷猛然擡起眼皮,抽動了一下身子,激動道:“你…你們…不許動他…這輩子…下輩子…永遠永遠…都不許動他…”
五殿長歎了口氣。
“隻要你放棄夷陵鬼城,乖乖随我回地府,我可以保證,參與守城的生靈,都不會被追究其過錯,至于城裡被帶走的住民,隻要生平不是十惡不赦,死後沒有作奸犯科,我都會盡力為他們免去地獄之災。”
枯荷啞然。
若堅持守城,即便能成功擊退地府,松文也會留下污點,若放棄夷陵,便是背棄所有相信自己的子民。
這分明是逼着他在松文和夷陵之間做出選擇。
枯荷搖了搖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