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今聖上雖未曾褫奪攝政王爵位封号,但定然已經厭棄這位堂弟了!”一位白衣書生折扇輕點,語氣肯定。
“所言極是,若非如此,攝黨衆人怎會接連被貶黜出京?如今朝中,已遍布任家門生,哪還有攝王一黨立足之地!”立時有人附和,還不止一個。
“若非太後顧念手足親情,為攝政王求情,隻怕如今已沒有什麼攝政王了吧?”
“有又如何?不過是個虛銜,人都跳進黃河裡淹死了……”
“确然是投河了麼?有傳言說當年攝政王沒死,遊過黃河逃到靈州來啦!”
“哈哈哈——”衆人都笑起來,遊過黃河逃出生天,這怎麼可能呢?
書院中便是講經日散課後這一段時間最熱鬧,總有人樂此不疲地提起消失了好幾年的攝政王,每每都吸引一大幫人湊在一起,七嘴八舌地議論猜測一番。
無名往日也是很喜歡湊這個熱鬧的,不過今日她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所以她趁着衆人一邊高談闊論一邊向外走、無人注意身後角落的時候,悄沒聲兒的挨到大殿供着文昌帝君的供台旁,一矮身鑽了進去。
有幾個默默走在衆人身後、并未積極參與讨論的學生回身望過來,無名拉緊面前的台布,屏住呼吸聽着外面的腳步聲。
人都走了,講經堂的大門關閉,“咔嚓”一聲上了鎖。
無名這才放松下來,就地盤腿坐在供台下方,就着昏暗的光線打量起身旁這個巨大的木箱子。
無名是一名間諜,自幼受母親訓練,最擅長扮成些天真柔弱不起眼的小人物,打探些機密消息。她這次扮成求學的學生,混進玉衡書院,正是奉了母親的命令,前來尋找攝政王的蹤迹。
那些書生說的其實都不算錯,攝政王确實失蹤了。隻不過大多數人都認為他已經葬身黃河,隻太後還在默默尋找他。
說起來,攝政王曾在朝中與太後分庭抗禮多年,兩人各成勢力,攝黨與太後母家的任黨鬥得如火如荼,連當今聖上都無法完全制衡兩邊的紛争。
可就在雙邊争鬥正酣之時,攝政王竟然在一次巡視自家田莊的時候染上了鼠疫,沒幾個時辰就急病暴斃了。天下人都紛紛感歎,與任家作對沒有好下場,連攝政王這樣大的官都落得如此凄慘下場。
可就在幾個月前,太後身邊的梳頭夫人收到了一支造型怪異的木簪,掰開來後,裡面竟有一卷字條,上面言道,攝政王投河假死,改名換姓潛入青龍教,追查任黨錢财去向去了!
青龍教,正是太後母家多年培植的民間組織,在全國各地大興生祠,供奉太後和太後的父親任國公,更在祠中時時布施,接濟百姓。
任黨這些年在民間聲望日盛、在朝中收攏大批寒門出身的官員,都跟青龍教的樂善好施脫不了幹系。
而玉衡書院,就是青龍教中一位德高望重的儒生牽頭興建的書塾,專門招收平民百姓家有天資的少男少女,進入書院讀書修行。
無名并不覺得堂堂攝政王會潛入這麼一個窮酸偏遠的地方隐姓埋名,奈何她的母親、也就是太後的梳頭夫人,覺得這樣重大的任務,整個情報組織已經成年的間客都派了出去,這個抱回來當女兒養的也不能落下,于是給無名編造了個身世,塞進了書院裡。
雖然母親也沒指望她真的發現什麼有用的線索,但幾日前,無名意外發現書院的講經堂地磚下面有空響,似是有間密室,便起了疑心,于是今日尋到這個機會,決定一探究竟。
她盯着供台下那個突兀的木箱許久,終于發現機關,伸出手去撥弄幾下,木箱一側“咔嗒”一聲,松脫的木闆下,現出一條密道來。
果然有古怪。
無名探頭下去嗅了嗅,然後慢慢鑽進去。
密道裡空氣稀薄,四下漆黑一片,潮濕的泥土地面坑坑窪窪一路向上。
她咬着牙,手腳并用膝行向前,鼻端漸漸盈滿一股泥和血混雜的腥味。就在她頂不住這味道幾欲作嘔之時,身下的坡度變得平緩,耳邊開始感受到微弱的風聲。
有出口!
她加快速度向前撲過去,探出的右手觸到一扇凹凸的鐵門,于是将肩膀頂在門扇上,憋住一口氣去推。
玄鐵門發出切切聲響,緩緩旋開,突然鉸鍊一松,無名收不住力道,貼着門扇向外撲倒,眼前一黑,徹底失去了意識。
*
“她如何了?”
“回先生,這位姑娘并無大礙,隻是久不進食,加之心神損耗,昏過去了。”
是誰在說話?這是哪裡?無名聽見聲響,眼前有朦胧昏黃的光,光裡有一個暗影,在頭頂上方凝視着她。
“小十七,你醒了?”
吳十七是無名潛入書院時用的假名,而正俯身審視着她的人,聽起來應是書院的首席,蕭成林先生。
此刻周身的感覺慢慢回歸,無名不敢貿然睜眼,隻用耳鼻和觸覺悄悄探查周遭。
身下鋪了張帶着一絲奶香氣的羊羔皮褥,皮褥下的草席厚而柔軟,隐隐有一股雪松冷香随着她輕微弓身的動作浮上來。
這裡是……蕭成林的寝室!
無名頓時覺得頭皮發麻,心中大叫倒黴,誰能想到講經堂密道的另一頭竟然連着書院首席的寝室!
心思電轉,無名頓時有了主意,猛地睜開雙眼,臉上一片迷茫,聲音裡帶了幾分哭腔:“先生,您也死了嗎?”
……
“說什麼呢!你突然撞開内室的門跌暈了,先生剛請了大夫為你行針,别在這時候說晦氣話!”蕭成林的書童朱雀從床柱邊上探出頭來,頗不贊同地皺着眉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