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這有什麼值得朱雀避着人的呢?
蕭成林再向前幾步,順着朱雀拐進去的牆角探頭一看,原來是這主家的竈房,風箱正呼啦啦響着,頭頂開的小氣窗裡正向外冒着滾滾炊煙。
來廚房也值得朱雀做賊一樣謹慎?蕭成林眉梢一挑,側身挪過去窗邊站定,偷眼向裡看。
主人家的那個農婦正握着一柄長勺在窗邊大竈上架的鐵鍋裡攪動一鍋白粥,朱雀在旁邊幫着往裡撒切碎的青菜,神情專注嚴肅得好似在殺敵。
蕭成林嘴角微微一挑,眼光一轉,又見到另一個背影從靠近裡側角落的小竈前直起腰來。
少女一頭秀發用一塊粗布巾草草包在腦後,身上穿着肥大的罩衣,正在滋滋作響的小竈上快速揮舞着一柄擦得锃亮的鍋鏟。不多時,黃澄澄的豬油小蔥炒蛋出鍋,少女熟練地從身側台面摸過一個碟子,将香氣撲鼻的食物裝進去。
少女轉過身來,一張白皙的小臉被竈火熏得通紅,行走間微微跛着,腿上還纏着布條,已經被廚房的灰塵蹭得顔色斑駁。
蕭成林這才明白過來,原來他這幾日吃的飯菜,都是吳十七這丫頭額外為他準備的。朱雀卻瞞着他,讓他以為這姑娘一直呆在自己的廂房裡養傷。
其實之前他雖高熱昏睡着,但到後來已經能聽見、有感覺,他知道有個女人一直守在他床前、細心照顧他,同他絮絮叨叨地說話。隻是那時他神志不清,耳中聲音也是模糊飄忽的,如今想來,定然也是這丫頭了。
*
今晨朱雀遣了人随主家去趕集,帶了好些新鮮食材回來,于是午飯格外豐盛。他興緻勃勃提着食盒推門進屋,一擡頭就看見蕭成林正襟危坐,正在小桌邊等着他。
朱雀偷偷去留意男人神情動作,見他左手放在桌上,正緩緩用拇指搓動着食指側面,心中一緊,暗叫一聲不好——先生這是在生氣了。
他立時收了笑,低着頭将食盒端端正正擺在桌面,退後一步站好,等着男人出聲。
蕭成林自行揭開食盒蓋子,一眼就望到那碟油汪汪黃燦燦的香蔥炒蛋。
“這農婦手藝當真不俗,大山溝裡生活一輩子,竟會做這等大酒樓裡才有的菜式,也不知是何處學來的。”男人聲音淡淡的,聽不出情緒,卻也不是真心誇獎廚子手藝好的口吻。
朱雀一聽,登時知道露餡兒了,當下也不敢再胡謅,雙膝一彎就跪了下去,視死如歸地說道:“是屬下說謊了,隐瞞之罪,還請先生責罰!”
男人不看他,隻自顧端起一碗炖得油花花的雞湯,放在鼻子下嗅着,良久,直到朱雀跪不住,就要自行起身去院中領罰時,男人出聲了:“我知你忠心,也知你不敢輕信于她。我也并非全然信任她,隻是為何連燒飯煲湯這樣的小事,你都要瞞着?”
誰知朱雀聽了,竟漲紅了臉,憋了好一陣,突然爆發出來:“先生當真還記得要防她嗎?依屬下看來,先生已是被她迷住了,連大事都不顧了!”
這下蕭成林終于轉過頭來看他了,面上是完全的驚詫,道:“何出此言?你且起身,但說無妨,恕你無罪便是。”
朱雀竟是有點委屈地癟癟嘴,磨磨蹭蹭站好,悶聲開口道:“先生原本可以走另一條近路直抄河谷口的,可偏要揀那幫山匪擄人逃竄這條路,果然撞上那丫頭!”
“若您救了人,隻派人護送她回書院,也就罷了;可您非但為她留宿客棧,還要換乘馬車,這便耽誤了行程。”
“若不是耽誤了行程,咱們怕是也不會遇上那夥青龍教的雜碎,還叫他們傷了您!屬下當時聽見您受了傷,真恨不得活剮了那惹禍的丫頭!”
蕭成林神色一冷,朱雀打開了話匣子,竟是不看他臉色,一氣說下去:“您被她連累,受了這麼重的傷,醒來第一句話,居然又是在關心她!”
“是!屬下是有意隐瞞她這幾日盡心侍奉的功勞,甚至叫她不要出現在您面前,也是屬下幾次三番暗示她,是她害得您受傷,叫她避遠些的!”
“但是屬下隻是擔心您色令智昏,誤了大事!先生,您還記得我們這一趟出來,是要做什麼嗎?!”
“恕屬下直言,或許她是您親自教導讀書的第一個學生,您投入了太多感情,可是先生,您别忘了您的身份!您可不是什麼教書先生,您——”
“夠了!”男人沉聲打斷他,眼含警告:“慎言,需知隔牆有耳。”
朱雀一番話說下來,身上已是控制不住地輕輕戰栗,低聲喘着粗氣,眼眶微紅,卻還是本能服從,應了聲“是”。
蕭成林盯着被他擺了一桌子的各式小菜湯飯,自言自語一般問了一句:“我當真,這麼在意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