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眼神中是什麼意味,程狸說不清,似寒潭般幽深冷冽,卻又像藏着團烈火,燒得他面皮發燙,讓他恍惚間生出種被置于冰火兩重天中的錯覺。
心裡一根弦蓦地被拉緊,再對視下去他覺得自己快要承受不住,程狸倉皇垂眸,重新看回手裡的酒盞。
對面天陽嘴巴一張一合在說着什麼,程狸沒聽進去,心裡隻有一個念頭,此人不好惹,得趕緊避開。
見他舉着酒盞心不在焉,天陽伸手在他面前打了個響指,道:“喂,你有沒有在聽我講?”
程狸回過神,道:“你繼續。”
天陽便接着道:“此次我們要前往之地叫鳳鳴鎮,地處雲栖鎮東南方向,距這三十裡。”
“聽信徒說,原本二十年前,鳳鳴鎮才是這方圓千裡最為繁華之地,雖稱之為鎮,卻不可小觑。那地廣人衆,占地之大,十個雲栖鎮加起來也比不過。加之地理位置得天獨厚,岸堤長,水面開闊,可容納許多船舶并排航行,是河道水運路中更早于雲栖鎮的一處中轉站。”
“後來呢?”
天陽還未來得及回答,便聽見身後座椅被拉開,何娘子客氣道:“賀大人,請見諒,實在是今日雅間騰不開,隻得勞煩您先在這委屈就坐。”
“何掌櫃不必如此,我本也是尋常食客。”人入座,衣料摩挲出窸窣聲,劍置于桌上。
程狸不消回頭,便知那位“賀大人”落座在他們身後。
程狸汗毛倒豎,給天陽無聲做了個口型:“走......”
天陽皺眉:“走?”
程狸默然點頭。
“我還沒說完呢,走什麼?”
程狸:“......”
這種情況下,此時他若非要攥着天陽把他拖走,難免有種做賊心虛的逃竄感。
他放下酒杯,右手扶額,指尖在眉心揉了揉。好半晌他才說話:“......你講,你講吧。”
天陽便繼續:“隻是從十年前,鳳鳴鎮便發生了一場變故。”
“從此之後封鎮閉岸,與外界斷絕往來。雲栖鎮這才将其中轉站的位置取而代之,逐漸興旺起來。”
程狸道:“變故?”
天陽點頭:“大半女子無故失蹤。”
程狸追問:“擄人求财?”
将妙齡女子綁架劫走,讓其家人給以高額贖金,這是一般劫匪慣用的手段。
“非也,”天陽搖頭,“失蹤女子中,有出身于非富即貴世家的,也有家境貧寒的。”
“失蹤之人可有共同特征?”
“無。富貴美醜,高矮胖瘦,皆有之。”
“起初這類案件發生時,失蹤者家人也以為是盜匪為獲取贖金劫人,後來左等右等,也不見有人來信告知。緊接着,失蹤女子越來越多,鎮上鄉親人心惶惶。”
“沒人知道作案人的目的是什麼,是求财,求人?亦或是報仇?洩恨?知道還好說,總能想法子應對。”
程狸回道:“奇了。”
天陽面色嚴肅,道:“這還不是最奇的,女子持續失蹤後,鳳鳴鎮發生了一件更怪異的事兒。”
程狸道:“說。”
“從妙齡女子開始失蹤那天起,鎮上一些青年男子也開始一病不起,發病突然,來得蹊跷。”
“有無大夫診斷出是何病?”
“診斷不出。鳳鳴鎮原本經濟富饒,不缺錢财,遭遇變故的家庭廣尋天下名醫,也無人能醫治,甚至連病因是什麼都說不上來。隻知道病症都是意識昏迷,神志不清,隻能躺在床上,每日以參湯續命,父母親眼睜睜看着躺在床上的兒郎逐漸消瘦,直至形體幹枯。”
“就這樣,鳳鳴鎮人丁寥落。失女喪兒的人家已無心經營生意。鎮使破不了案,便猜測可能是平日裡熙熙攘攘來往者衆多,才讓歹人混了進來作案,失蹤的女兒家即便是遭遇不測,也活要見人死要見屍,可過了這麼久,也無人生還,更沒有蹤迹,許是讓歹人通過水路運了出去。于是鎮使提出來個釜底抽薪的法子,便是徹底斷了水路,封了鎮子,讓那群賊人藏無可藏。”
“後來呢?”程狸追問道。
“依然無解,直到上月,鳳鳴鎮有一叫張齊的百姓,跪到廟前潛心請願,我才接到這個任務下凡來。”
程狸心道,這下有正當理由可以開溜了,他起身,面色凝重:“事不宜遲,得立刻前往。若是晚一天,或許又有無辜之人遭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