鳳鳴鎮雖說與雲栖鎮相隔不過五十裡,卻自成一塊獨立區域,沒有陸路相連通,要想過去,須得乘船至鎮子邊緣的環島河岸。
遠遠還未登岸的時候,便能看見鳳鳴鎮上方有深霧籠罩,霧氣濃郁,整個城鎮仿佛被藏匿于其中,一片陰森詭谲。
這霧即使在上岸之後也半分沒有消退,依舊灰得迫人,賀千尋昨日剛來過,對路線十分熟悉,他在前,程狸與天陽在後,二人并行,都看不見對方的身影。
行至城鎮門口,他倆才發現,居然還有一人在此等候。
“千尋。辦成了。”那人語氣無波也無瀾,不知是問還是答。
賀千尋點頭應道:“嗯。”
隔着霧霭,程狸和天陽看不清這人的模樣,隻瞧着是一身黑衣勁裝打扮。
“這是副使,柳在為。”賀千尋開口。
一片朦胧中,程狸向柳在為點頭示意,柳在為也颔首,表示回禮。
“柳副使好啊。”天陽更為熱情地向他打了個招呼。
柳在為卻是掠過他一眼,直接轉身向城門走去,不知是沒聽見還是當即有要事要做。
“?”
天陽不由得開始懷疑起自己來,在上青雲,他可是人緣好到要逆天,怎麼下了凡,一個二個都隻當看不見他這個人,也聽不見他講話。
......就存在感這麼低嗎?
柳在為走至城門當前,扣住門上鐵環,用力扣了三聲,一輕二重。未過一會兒,厚重的木門便咔咔兩聲響,被吱呀打開。
門被吃力地緩緩推動,隻開了半扇,露了一個小開口,開門之人也不多言,似是不方便在外待太久,向裡伸手迎道:“大人們,快請進!”
四人一起入了城門,霧氣在外一片濃郁,城裡卻沒有半分被浸染的氣息,視線所及之處終于一片清明,沒有可遮擋之物。
前邊賀千尋與開門之人在交談,柳在為背着長弓靜靜走在一旁,後邊程狸和天陽在四下打量,街道兩旁的空屋已經荒廢許久,了無人氣。
門口張貼的對聯字迹淡去,高挂的燈籠泛黃褪色,窗戶上到處都是窟窿,灰撲撲一片,就連蛛網也在風中搖曳。
突然,天陽腳踢到什麼小東西,沿路翻了幾個滾兒,叮鈴作響,他撿起來一看,是一枚銅錢。
他半蹲在地,回首望向程狸,感歎道:“枉我有點法力,卻連錢都變不出來,沒想到這鳳鳴鎮如此富庶,走兩步都能在地上撿到。”
程狸雙手籠袖,覺得有些好笑:“那你揣着吧,指不定之後有用處。”
繼續向前走,程狸将沿途左右都看得仔細,耳朵也沒閑着,捕捉賀千尋同開門之人的交談。
這人衣着樸素,一身粗布衣衫,已過而立年紀卻沒有意氣風發之相,面挂滄桑,身形雖高大卻不見魁梧,微微有些佝偻。一看便知時刻憂心操勞。
原來他就是向天庭請願的張齊,天陽接到這樁道務下凡,也正是因為他。
為什麼賀千尋也會同時接手這樁案子?
程狸心中猜測,許是張齊不能保證請願一定會有用,為了穩妥起見,他也向神荼監去信,請求賀千尋前來除祟?
哪知賀千尋卻似乎看穿他心中所想,突然開口:“神荼監的報案人,并非張齊。”
張齊眉頭緊鎖:“小人的确沒去過神荼監,隻去了廟裡求神,不知那報案的人是......”
“你可識得曲連生?”
賀千尋話音未落,張齊猛地轉身:“大、大人怎會知道他?”
“來神荼監的報案人正是他。”賀千尋從袖中取出一卷畫像,“但奇怪的是,報案後他便杳無音信,再也無法聯系上他了。”
張齊眼中情緒翻湧:“大人......可曾見到他?”
“那日我不在,是夜間守衛處的辦事差役遇見他的,他急沖沖來似乎很着急,隻說鳳鳴鎮有命案,有妖鬼作怪,便又風一樣走了。”
程狸聽得雲裡霧裡,不懂張齊為何是這樣的反應,便問:“是曲連生報案有什麼不對嗎?你與曲連生熟悉麼?”
張齊沉默了一陣,才緩緩擡頭道,“曲連生是我家少爺。”
“可他,已經昏迷了将近二十年。”
“什麼?!”程狸倒吸一口涼氣。
柳在為想到另一種可能:“他昏迷過程中有醒來過麼?”
張齊搖頭道:“從未。”
賀千尋展開畫像:畫像上青年面容俊朗,有素樸的書卷之氣,而緊蹙的眉峰卻是一副行色匆匆之态,看得出來他當時的确有一件迫在眉睫的急事。
張齊隻看了一眼,目色凝重,點頭道:“是他。”
程狸與賀千尋交換了個眼神,昏迷之人怎可能會到雲栖鎮神荼監報案?若非本人,世間怎會有如此相像之人?
“曲連生有無孿生兄弟?”賀千尋略一思索,追問。
程狸立刻明白他的意思,若是曲連生有胞兄胞弟,長得一樣倒也不算稀奇。
卻聽張齊答:“少爺是家中獨子,不曾有什麼兄弟姊妹。”
一隻老鴉栖于樹梢,啞聲大叫,張開兩翅挫身從半空飛過。
衆人一時之間沒了頭緒,案件一樁未破,現在又添了個更為離奇的失蹤的報案人。
賀千尋道:“他現在人在哪裡?”
張齊道:“在憶林苑。”
張齊一邊帶路一邊答道:“鳳鳴鎮原本有千餘戶人家,現在隻剩二百三十一戶。剩下的人家全部都搬遷至憶林苑,彙聚在一起。”
程狸疑惑:“為何要搬遷?”
張齊道:“鎮子上的人越來越少,怪事卻不減,于是大家商量,湊在一起,多少也能有些人氣。”
待一行人走到憶林苑,天色幾近暗黑,夜蟲聲在草叢中此起彼伏。
途中賀千尋不知從哪兒提來一盞燈,走在程狸的右前方,這燈籠裡的蠟燭看起來頗為細小一根,卻明亮至極,照得前路燦燦。
借着燭火光線,程狸才看清斜對面的柳在為,說看清也不算,隻因柳在為臉上居然戴了面具,這面具遮住了他上半張臉,但依稀可見高挺的鼻梁,嘴角不含笑,一派不可親近之範。
“難道這柳副使面有殘缺?”天陽也注意到了,湊到程狸耳邊悄聲問道。
“不知。”程狸回道。
“此人好生淡漠。我跟他打招呼,他都不理我。”天陽還對這事耿耿于心。
“他跟我也沒說話。”程狸攤手。
話語間,幾人到了曲家,來不及寒暄招待,便徑直進了曲連生房間。
曲連生安穩地雙手交握,躺在床榻之上,氣色紅潤,看起來就像隻是睡着了。
五個活男人圍着一個昏迷男人凝神細看,程狸忽然感覺有點怪怪的,眼神胡亂瞟了兩下,就這麼冒失地撞上了賀千尋的視線。
他在看着自己。
啊!更奇怪了!
程狸又趕緊看回了曲連生。
他輕咳一聲,伸手探了探曲連生鼻息,氣息穩定,緩緩起伏。
程狸對張齊道:“我有一個地方頗為不解,你說鳳鳴鎮患了怪病的男子最後都身形消瘦一命嗚呼,為何你家公子曲連生昏迷二十年卻未......”
卻還沒死透。
張齊歎氣道:“我家少爺昏迷并非是因為患了那怪病,二十年前的一天,他無故失蹤,我們找遍鳳鳴鎮也尋不到人,第二天我們又準備出門去找,一打開門卻發現他躺在門外地上,怎麼叫也叫不醒,從那之後,他便一直是這個樣子。”
“也是從那之後,鳳鳴鎮的怪事就開始發生了......”
他道:“其實還有一件事得告知大人們,鳳鳴鎮出現怪事這麼久,無人報案的原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