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般作為富商布施錢财的工具,尋常百姓肉眼看不見錢龍的身影,他們隻會以為天降橫财,跪拜天神。”
見程狸仍滿臉不解,賀千尋便駐足同他慢慢解釋:
“若富商為求留名而做好事,目的便摻了一絲雜念,顯得初衷不夠單純,行為不夠高尚;若是以但行好事,莫問來處而助人于苦海之中,便更顯心靈澄澈。是以上蒼便會認為此人有修煉潛質,那麼到達一定境界,就有可能會被點化飛升,入天成仙。”
“那這類富商飛升成仙的幾率大麼?”
“小之又小。”賀千尋道。
他話音頓了頓,又道:“但古往今來為了這不足萬中之一幾率而做這件事的人,不計其數。因為即使機會渺茫,所有人也在賭那個一旦成功的機會。”
程狸嗤道:“眷此設心,無非也是為自己求得飛升。看起來行善事不留名,實則摻雜私欲的念頭一絲也沒少。天界與大衆,總喜歡找一個看起來光鮮高尚的名頭,裝裱虛妄。”
聞此言,賀千尋蓦然轉頭,用那雙湛黑的眼眸注視着他,眼底閃爍着難以言喻的情緒。
程狸的心不知為何,咚咚狂跳了兩下,他以為是自己剛才的話不妥,便急忙話鋒一轉,道:
“不過,那也算是富人想要成仙的一塊敲門磚了。”
他接着道:“所以許多富商便養了錢龍來替自己匿名布施錢财?”
賀千尋神色頃刻又歸于平靜,看不出任何異樣,他道:“不算養,而且近百年來,錢龍的數量越來越少了。”
程狸道:“為什麼?”
賀千尋道:
“錢龍隻會自财脈中天然孕育而成,若是你命中注定能成為大富大貴之人,錢龍便會應運而生。若你經營不善生意蕭條,或驕奢淫逸揮霍無度,待你所有錢财消耗殆盡那日,錢龍便又會形神俱滅,從此消逝在這世界上。”
他接着道:“世間經濟是一個輪回,衰久必盛,盛極必衰,近百年間,經濟有沒落之勢。”
程狸了然:“所以越來越多的富貴之家家道敗落,而新人在這大環境中也越來越沒有出頭的機會,錢龍的數量便急劇減少?”
賀千尋點頭:“正解。”
話語間,二人走到井口,借着賀千尋那盞小燈的燭光,程狸向井眼裡窺視,一條身鍍古銅色澤的細蛇盤于這一丈寬的井口之中,閉着眼一動不動。
“賀大人,它這是正眠着,還是在假寐?”
程狸奇道,“你看它身體還在微微顫抖。”
“蛇也會怕冷嗎?”
鬼使神差,他很想伸手去戳一戳,但還是克制住了。
“......”
賀千尋道:“錢龍心智簡單,不太會假裝或隐藏自己的情緒。”
程狸道:“啊,妖怪中還有這麼單純的,稀奇。”
賀千尋悠悠道:“金風玉露相遇時,你不也正想逃嗎?”
程狸:“............”
“沒有。”
賀千尋挑眉看向他。
“沒有!”
半晌。
程狸:“......絕無此事!”
“好。”賀千尋輕笑一聲,道,“我信。”
程狸哼了一聲,别過頭去隻看着井裡的錢龍,他忽然發現:“這錢龍身上的顔色......好像和銅錢的顔色相差無幾。”
賀千尋道:“嗯。可以根據顔色來辨認錢龍道行,赤金為最高階,古銀次之,黃銅色等級最低,隻能吞吐銅錢。”
程狸雙眼圓睜:“那豈不是,赤金色的錢龍,可以吞吐金元寶?!”
賀千尋微一點頭:“對。”
他道:“錢龍與本家富人同為一體,休戚相關。富商需要借助它來走成仙途徑,會對它小心供奉;錢龍的修煉則需要依托富商努力經營,賺取大量錢财。而它真正要能修到最高階,需要見證這一脈三代的成功。”
程狸道:“什麼意思?”
賀千尋道:“錢不予乃白手起家,從他這一代才開始富裕,因此這條錢龍隻是古銅色。”
“若他能培養出優秀能幹的後代繼承家業,守住和增值家族财富,待他下一代接手時,錢龍會修煉成古銀色。”
程狸接道:“那若他家能富過三代,錢龍就能修成最高階的赤金色,也就可以渡劫登仙?”
賀千尋輕聲道:“極少。财之一物,保之最難。多數鐘鳴鼎食之家,都隻是煊赫一時,子孫中能勤學苦讀、操守家業的,百中不足一,多的是耽于享樂,揮霍無度者,家族常常在第二代之時,便呈凋零敗落之相,許多錢龍也在這個過程中消失了。”
程狸道向着錢龍,面帶遺憾,歎道:“你要是不吞錢隻會吐錢就好了,這樣我就可以抓一條帶在身邊,住最好的旅社,吃最名貴的佳肴。”
他趴在井沿口,嘴裡不停歇,話音回蕩在井口上空。
井中的小細蛇好像顫抖得更兇了。
賀千尋:“......”
他語重心長道:“錢龍與富商,隻布施錢财給真正貧困而需要救濟的人,這樣才能算功德。除此以外,隻能叫白費心血。”
程狸大為不解:“為何要這樣算?”
賀千尋凜然道:“以防有奸詐的富商鑽了空子,弄虛作假,兩家富庶之人商量好用等同的錢财,你布施給我,我布施給你,算下來分文未出,還白得了功德。起不了真正濟民行善,利他之用。”
“那......賀大人,你要将錢龍帶回神荼監麼?”
話音剛落,一陣毫無規律的“咯咯”聲不知從哪個方向傳來,這聲音很輕微,卻在周遭靜谧的氛圍中讓人聽得一清二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