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一處棂星門,門兩側各立方形抱鼓石,石上刻着不知名的獸頭,爬山虎纏滿石壁,踏跺上遍布青苔痕。
門上挂着兩盞燈火,幽青光在夜中在雨裡陰郁閃動。
曲連生渾身濕透站在那裡,從額間到衣擺,全都滴答着水。
良久,他笑了一下,低聲道:
“夜半山鬼啼風雨。”
黃鼠狼道:“什麼?”
曲連生:“沒什麼。”
他擡起腳,一階一階,踏着青苔,和着積水。
啪嗒,啪嗒。
在這靜寂的黑夜中尤為清響。
“扣扣扣——”他敲響了闆門。
“……”
“……你有病啊,我這不在這呢嗎,你敲門給誰聽?”
“啊,也對。”
于是曲連生改用手推。
可無論他使多大的勁,牙關咬緊了,門也沒挪動分毫。
“這門,上鎖了嗎?”
“嘁,大仙出門還要上什麼鎖?”
“那......?”
“大喊三聲‘我回來了’便可。”
曲連生便站好,虔誠地依樣照做。
須臾,門竟真的自己開了。
憑口令開門,曲連生頓覺新奇,握着門闆扇來扇去細看,思索着是背後到底是有玄妙機關還是當真妖力使然。
山風刮林,在屋子裡打了個旋,帶着濕潤的灰塵味又吹了出來,曲連生進門,留下一串濕腳印。
他手裡提了一盞從房檐取下的燈籠,這屋子打眼一看,更像一座廢棄已久的廟宇,空曠,寂靜,連呼吸都像有回音。
案上塵生,窗間絲滿,曲連生放下竹簍,提着詭異的青燈繞着屋内走了一圈,等他再走回原點,發現竹簍蓋子已經被打開,黃鼠狼已不見蹤迹。
“小黃?”
“小黃?”
他低聲試探着喚了兩聲,卻隻聽見山風在門外呼呼嘯叫。
空蕩蕩的屋子,孤零零的人,曲連生抱着雙臂打了個冷顫,方才爬山還不覺得冷,這會兒歇下來沒動,才感覺到寒氣逼人。
他從牆角抱來一堆草垛,往中間攏了攏,讓它們拱在一起,再從燈盞裡小心地取出燭火點燃。萬幸,這處地方還算牢固結實,雨水沒有滲透進來,草垛尚且算得上幹燥,還能點燃。
一見火光,草堆砰的燃起,曲連生眼前頓時紅通通的,那是一種刺眼的明光。明火帶來了短暫的溫暖,曲連生身體開始沒那麼抖了,他借着火光搓了搓手,十指張開汲取了些熱度。
幹草易燃,恐怕撐不了多久,曲連生便再搬來一堆,又分了一半往身下墊墊。
他決定趁火還沒熄,早點躺下睡覺,睡着了也許就不會太冷。等一覺睡醒,天色微亮,就立即動身去找百靈草。
他靜靜平躺在草堆上,雙手交合放在胸口。不知道張齊現下情況如何,癔症會不會更嚴重了?如若明天沒找到仙藥,怎麼說也得把家裡最後那幅古畫賣了,再去問街坊鄰舍借點盤纏,湊齊一筆錢帶他去京鎮醫治,欠下的銀子,自己可以每日多做兩份活慢慢還,日子還長,總有辦法。
......
曲連生是被一道轟鳴雷聲炸醒的。
他醒來時,仍不見天光,睜開眼那刻,他在腦海中想,如果沒有這座屋子避雨,他躲在哪棵樹下恐怕真的會被劈成兩半吧......
火堆熄滅了,偌大空室隻餘他一人,小黃仍然沒出現,不知道這麼大的雨會躲到哪裡去。
曲連生睡意全無,在草堆上輾轉反側。
忽然,他感覺到地面一陣輕微的顫動——
窸窸窣窣,窸窸窣窣。
他呆呆地立了起來,張望着聲響來源處。
火堆旁!
曲連生走了過去,他看見地面中央土塊不斷拱起,升高,形成了一座小土丘,在土丘最頂端,冒出了一株草芽!
這草芽碧瑩含光,有通透之感,它迅速蹿高,接着長出花苞,每一朵花苞都似一顆星星模樣,鼓鼓囊囊。
“砰,砰,砰——”
花苞飽脹到立刻破裂,綻開時接連不斷發出聲響,從發芽到開花,須臾之間便長成,露出鵝黃的花心和四片藍紫色的花瓣。
這是,這是!曲連生瞪直了眼睛,從懷裡掏出醫書喃喃道:“百靈草,四片花瓣藍紫色,花柱羽毛狀。”
他目光不停在二者之間輾轉對比,一模一樣,竟是真的存在!
曲連生先是屏息凝神,然後小心翼翼走過去,蹲下,雙手合十。
“靈草,仙草,救命草,”他喚道,“我的親友失了智,遍尋大夫也不見清醒,我沒有辦法,隻得采了你回去給他做藥,他才能好。”
“實在對不住,我真的很需要你。”
百靈草幽幽泛光,輕輕擺動。不知是否在做回應,在作何回應。
曲連生權且當它同意了,心中又暗道一聲抱歉,接着雙手緩緩向前伸去。
伸出去的過程讓曲連生覺得時間就像有一炷香那麼漫長。
就在要觸碰到之際,他隻是眨了一下眼,百靈草瞬間湮滅靈光,枯萎衰垂,形态一變,竟化成一條吐着鮮紅信子的毒蛇,直沖他面門咬來!
“啊!”
曲連生渾身一顫,睜開了眼,看見了房上橫着的木梁。
他仍躺在草垛之上,不曾挪動。
他渾身冰涼黏膩,不曉得是被驚吓的汗還是未幹的雨,輕舒一口氣,轉頭朝外望去,大門好端端合着。雨聲依舊,肆意落地,劈啪作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