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狸踢了天陽一腳:“醒了還不快起來,倒在地上裝什麼死魚。”
正好他借和天陽說話的間隙,後退兩步,同賀千尋錯開。
賀千尋靜靜看着他,什麼也沒說。
程狸隻好摸了摸臉頰,總覺得氣氛有些微妙:
“賀大人,等抓到黃鼠狼之後,咱們就分道揚镳了。這段時間天陽也算給你添了一些麻煩,總之,謝謝你啦。”
他自認這番話說得還算客氣,卻沒想到賀千尋突然垂眸笑了起來。
“分道揚镳?”他反問道。
這一反問倒讓程狸有些開始摸不着頭腦,怎麼,他還想要一份謝禮?
也可以,隻是自己身無分文,該拿什麼做報答?
他仔細想了想,到時候,不如用翠玉筆畫一幅畫像送給他,自己的畫技倒也還算精湛,雖然沒錢裝裱,但心意也是盡到了,畢竟,多的也沒有了。
如此想來,他便也心安理得披着賀千尋的外袍了。
雪越下越大,很快便薄薄地覆蓋了一層。
錢不予躺在地上,偏垂着頭,神志已經有些不清醒。
雪花被風夾雜着吹到他臉上,又很快融化掉,化成水珠。
他道:“下雪了啊......”
也是這樣的場景,也是這樣的風雪天。
一個髒兮兮的小孩在破廟牆角裡坐着,渾身凍得發抖,他盡力讓自己團成一團,用腿貼着胸膛,維持一點溫暖。過了一會兒,實在沒有力氣了,頭腦一陣發暈,向旁邊濕冷的草堆倒去。
“醒醒,醒醒!”有人輕輕搖着他,将他喚醒。
他鼻尖嗅到一陣饅頭香甜的熱氣,一下睜開眼,“爺爺,你回來啦!”
“趁熱吃吧。”面前的老叟笑眯眯的,手顫着将饅頭往小孩身前推去。
他們并非什麼爺孫關系,老頭曾經有一個兒子,後來他老了,得了肺痨,兒子說:“家裡沒錢,養小孩子都費勁,爹,你就行行好,給我們減輕一些負擔吧。”
老頭在家門口坐了一天一夜,風把他渾濁的眼淚吹幹。
天快亮時,他起身走回去,對兒子說道:“我老了,走不動了,你要丢也把我背到隔壁鳳鳴鎮上去丢,這樣沒人認識我,也就不會有人戳你脊梁骨。”
兒子媳婦立刻拉着孫子跪下,給他磕了三個響頭,哭着道:“爹,下輩子我一定好好報答你。”
老頭說不用了,把你自己一生過好就行。
兒子馬不停蹄就将他背到鳳鳴鎮,找到一處破廟把他放下,臨走前猶猶豫豫,欲言又止。
老頭一揮手道:“行了,走吧,這裡有菩薩,會保佑我的。”
兒子道:“爹,如果你好了,那你就回來。”
老頭點點頭沒再說話。
兒子如釋重負,轉身走了。
在這裡,他遇見了一個五六歲大的小孩,老頭也沒問他為什麼沒有家人,為什麼一個人在這裡流浪。
他滿臉皺紋,笑着将胸口的饅頭拿出來,推向面前的小孩。
那小孩像一頭幼獸一般盯着眼前的饅頭,盯了一會兒,終于接過來狼吞虎咽地啃掉。
從此他倆一同住在這破廟裡,老頭總會在腿腳還能走的時候出去乞讨,有時候能讨到,有時候不能。
有的話,他就将饅頭分成兩半,多的給小孩吃,少的自己吃掉,他總是說,人老了,不怎麼餓。
幾個月過去,老頭居然沒有死。
很快就到了一年之中最冷的時候,那時舉國上下鬧饑荒,爺孫倆已經三天沒有東西吃,兩人又冷又餓,最後,老頭顫顫巍巍從地上爬起,對小孩道:“我再出去看看,你就乖乖待在這裡不要動啊。”
他終于帶着一個熱乎的饅頭回來了,叫醒了已經餓暈的小孩,小孩餓急了眼,幾口就把饅頭吃掉,還沒來得及吃出饅頭的味道。
這個時候,他突然擡頭,大叫道:“爺爺,我忘記分你一半了!”
老頭又一次笑着說:“不要緊,爺爺是老人,老人是不會餓的。”
說着說着,他就倒了下去,小孩朝前一撲這才看清楚,老頭衣服上都是被踹的腳印,身上全是傷。
隻是他的确老了,皮肉幹癟,流不出什麼血。
小孩這個時候着急起來,可任憑他怎麼哭喊,老頭都沒有醒過來。
旁邊流浪漢過來瞟了一眼:“找個大夫看看吧,不然真死了。”
小孩立刻跑出門去,挨家挨戶醫館去求,可沒人在意一個衣衫褴褛的小乞丐,他就算在門口磕破頭,也隻會徒增别人厭煩。
等他風雪天再次回到破廟,流浪漢對他說:“小子,拿個草席把老頭卷一下處理了吧,都硬了,他這麼老了又有病,餓了這麼久,還挨了打,啧,不死都難。”
小孩嗚嗚地哭起來,皴裂的手指,在長滿凍瘡的臉頰上抹來抹去。
他後悔着,要是自己不說餓就好了,要是自己沒有全部把饅頭吃掉就好了,要是,能找到大夫就好了。
他又重新開始流浪,人多熱鬧的地方乞丐也多,在這裡他讨不到什麼食物,走着走着來到一條偏僻的街道。
他在那裡坐了一上午,風雪堆身,已經快把他蓋成一個雪人。
突然,有人拂了拂他腦袋,拍掉那些積雪。
小孩擡起頭來,看見一個人雙手撐着膝蓋,俯看下來,她道:“小朋友,怎麼不回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