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筝昨夜睡的很不安生,她做了一個奇怪的夢,夢中她被看見了一個和自己長的一模一樣的人,那人額間點着朱砂,穿着一身最為簡單的梨白色長裙。
而最是疼她的師尊,師兄都站在那人身邊,她怎麼喚也喚不過來。
“将神女骨引入靈妖魄,你就能回來了。”師尊輕撫着那人的臉頰,眼神中含着她從未見過的情意拳拳,似冰川裂開,生長出了一朵搖曳的花蕾。
這對薛筝來說是個噩夢,她從不希望将師尊與師兄的寵愛勻給任何人,即便是夢中也不行。
薛筝緩緩起身,丫鬟們伺候着她梳洗,她看着鏡中的臉,頭一回覺得有些恍惚。
她愛穿豔麗的顔色,愛将各種名貴珍奇的珠钗一股腦的都簪上頭中,和夢中那人完全不一樣。她是誰,為什麼師尊和師兄都對她那般的好。
即便是夢中,也不行。
薛筝又想到了季千蘇,她讨厭她恨她,不僅是她會分走師尊和師兄的目光,還有一個更重要且更恐怖的原因……
那在之後也許會成為她永遠揮之不去的陰影,并且會間接害死她。
這時,薛筝又想到昨晚跟蹤溫之謹後看到的場景,臉色忽的一白。
直到想起季千蘇現在卻被整個青雲宗緝拿,她的面上才恢複了一絲笑容。
沒關系的,季千蘇不會再成為她的阻礙了,她安慰自己,手帕被絞在手上大力扯着。
門吱呀一聲從外面推開,薛乾的身影越過門框從外面大步跨進。
薛筝這才想起今日是她加入仙盟後執行的第一日任務。
她忙将情緒收斂,換回了尋常模樣。
“任務是什麼呢?”
她展開薛乾遞到她手中的五派盟帖,盟帖上所寫的任務令她微微訝異卻也不多,隻見那任務寫着——青雲鎮擒拿季千蘇。
*
青雲鎮。
少小離家老大回,十年了,季千蘇兜兜轉轉又回到了原地。
季千蘇站在家門口,一時自是唏噓不已,她歎了口氣推開門時,有一隻手拉住了她,泛黃粗糙的手臂上縱橫交錯着陳傷舊疤。
“是蘇蘇嗎?”
季千蘇沿着手臂往上看,是嫂子王翠翠。
六年過去,嫂子王翠翠眼角眉心多了幾條褶子,皮膚更黃了些,除此之外,并未有什麼變化。
隻是這滿身的傷痕,這是……
季千蘇眼中神色一凝,沒想到她哥這些年越來越禽獸了。
季千蘇很小的時候母親就病逝了,而父親自母親病逝後也一直卧病在床,養家的擔子自然就落到了兄長身上,兄長自小疏于管教,混迹社會,漸漸養成了吃喝嫖賭樣樣精通的混混。
而王翠翠打量着季千蘇,卻是驚訝萬分,這六年她竟是如一株水蓮般水靈靈的長開了,且生得清麗脫俗,雖不及那些傾國傾城的大美人,卻獨有一番氣韻在身上。
門口,季千塵正在清洗馬鞍,季千蘇強忍着厭惡喚了聲“哥,我回來了。”
話音剛落,裝滿草垛的馬忽然受驚,拽着季千塵滿院子跑了起來。
季千塵懸在空中,撞在樹上摔的鼻清臉紫,又過了會,他被甩到草垛上,落了滿身灰,渾身狼狽的爬了起來,啪嗒一聲,屋檐下又掉了塊瓦片,正摔在他額心,鮮血從他的上庭流下,模樣看起來十分滲人。
“哎呦,塵郎,塵郎你沒事吧。”王翠翠連忙上前扶起季千塵。
季千塵一把推開王翠翠,眉間滿是戾氣的罵道:“這殺千刀的馬,突然之間發什麼瘋,明天我就把它宰了賣了……”
季千蘇不語,隻默默将藏在衣袖中的符紙不動聲色的燃盡。
謝檀看她一眼,她朝他眨了下眼。
季千塵這下才有空餘看向季千蘇,眼中沒有久别重逢的欣喜。
“回來幹嘛?家裡又要多一雙筷子吃飯了。”
“多兩雙,蘇蘇還帶了個人回來。”王翠翠再度扶他:“沒崴腳吧,哎呦,我給你進門拿些藥。”
“等會,”季千蘇無視二人私下的小聲議論,伸手攔住她:“母親當年去世前曾給我留下過一樣東西,被父親裝于箱椁之中,說待我成年之後便能打開,我此次回來也是為了取此物,現下箱子在哪裡?”
書中雖對她的身世并未有過多筆墨,但靈妖血脈來自母系遺傳,她的血脈定當來自于母親,當初母親過世曾專門給她留下過東西,現在想來其中當有深意……
季千塵一頓:“怎麼突然問這個?”
他的面色與方才相比,明顯不自然起來,身後的王翠翠也僵硬了片刻,随即迅速反應過來:“蘇蘇,應當在雜物間裡,就是不記得具體位置了,反正家裡面沒人碰,你要的話我明天有空,給你找找。”
季千蘇皺了皺眉。
季千塵的眼神心虛的飄忽不定,這時,忽而透過季千蘇看向她身後的謝檀。
他眯了眯眼:“這是……”
謝檀恭謹一笑:“我是蘇蘇師姐的師弟。”
“師弟啊……”季千塵松了一口氣,看着就很窮酸,他可是指望着季千蘇考上仙盟傍上仙界大款帶着全家人一起飛黃騰達的啊。
季千塵拖着一瘸一拐的腳去牽馬繩:“這次休沐放幾天假?”
季千蘇抱胸道:“我不回去了。”
“什麼意思?”
“聽說蘇蘇最近在考仙盟,是考上了吧。”王翠翠聽見一絲風聲探出了頭。
“沒考上,我被逐出宗門了。”
“你……”季千塵顯然沒料到,靠妹飛黃騰達夢一下從飄忽的雲端上落到了地上,啪的碎成無數塊,他再看向季千蘇的眼神,徹底變成了一個隻剩下看一個失去的榨幹利益的廢品。
季千蘇立在檐下,默默注視這他,卻覺得他好像矮了,頭發也灰白了,曾經那個印象中兇惡又強壯的男人好像在時間的洪流中緩緩蒼老了。
這是凡人的宿命,不過須臾數十載。
“姑姑。”低矮的土屋後忽然竄出了一個黝黑的小團子,小團子身後追着條大黃狗,是季千塵的兒子季柄如和他們家養了十年的狗大黃。
“阿如。”季柄如朝她撲過來,大黃圍着她們倆人轉着圈圈開心的直吠個不停。
季柄如喜歡這個姑姑,她身上總帶着股清冽的白梅冷香,聞起來很舒服,而且她每次回來都帶着很多稀奇古怪的符紙。
“姑姑,這回你又帶了什麼好玩的回來。”
季千蘇看見季柄如,終于露出一個笑容,掏出一片符紙遞給他:“阿如吹一下。”
季柄如輕輕一吹,符紙化作翩翩起舞的蝴蝶,随風飛散開來。
“哇……”季柄如歡喜的又叫又跳,季千蘇揉來揉他的頭,嘴角微微翹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