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時日頭正盛，霍堃岐領着衆人登上城樓迎天盛大軍，鐵甲映着日頭泛出寒光，秦知歸望着城下黃沙漫卷中鋪開的銀甲洪流，壯觀得連呼吸都窒了窒。

南逸塵跨坐戰馬之上，不見半分疲态，他凜然昂首望向城頭，揚拳喝令三軍駐足。

"開城門！"霍堃岐見狀大喝一聲，轉身奔下城樓去迎："哥！"他雖與南望晴無緣，卻自幼與南逸塵親近，曆經生死再見故人，心頭有說不完的話。南逸塵翻身下馬大步迎上，拍着他肩頭道："小岐長大了。"說罷，目光忽地越過人群直奔秦知歸而來，開口喚道："皎皎。"

秦知歸緊步上前，乖巧道："兄長。"

"平安便好。"南逸塵擡手，同時揉了揉二人的腦袋，又意味深長的瞧了秦知歸一眼，沒想到她當即會意，連忙擺手："我與霍将軍早将舊事說開，如今隻是朋友！"說着給霍堃岐遞了個眼神："不信你問他。"

霍堃岐點頭："哥，如今皎皎的脾性，倒與你愈發相像了。"南逸塵看着兩個仍似少年的身影，眉間憂色稍霁。顧成淵的視線卻凝在他一雙手上，京中貴女，少年将軍，恍如一家人其樂融融的模樣，在他看來卻甚是礙眼。

"大軍亟待休整。"顧成淵突然出聲："南大人與霍将軍還是早些商議好布防之事吧。"三人目光這才落到他身上，南逸塵将秦知歸掩在身後行禮："舍妹莽撞，勞殿下費心相救。"

顧成淵目光掠過南逸塵肩頭，正瞧見秦知歸與霍堃岐小聲說話，二人熟稔的樣子叫白墨都覺得身邊那人的氣場又冷了幾度。更惱人的是日暮時分，霍堃岐真提着幾壇酒來糕點鋪尋了秦知歸和九郎，三人有說有笑的出了門去。

剛出門就撞見杜若等在外邊，"姐姐！"好幾日沒見過杜若，秦知歸撲過去挽起她胳膊，四個影子在街上拉得長長的，霍堃岐朗聲道："走，上城牆，帶你們看邊塞落日！"

"今日有燕王和塵哥坐鎮，我可算能松快松快。"少年壓抑太久，終于能松懈片刻，登上城牆長臂一指："看那裡！"漠北天際懸着半輪殘陽，血染般浸透了整片天空，蒼莽雲海間，駐紮城外的軍隊浸在血色殘照裡，又添了份肅穆威壓。

衆人怔望這震撼人心的美景，不覺慨歎天地蒼茫，世事無常，血肉之軀又何其微渺。可偏是這般微塵似的人，也仍想在這天地間活出個說法來。

九郎側頭看向同伴："明日我便要随師傅啟程回山了。"

"不與我們一道返京？"秦知歸不知九郎要走，忽的愣了一下，攥住她半截衣袖問。九郎搖頭望着将逝的落日："散漫慣了，回去受不得那些規矩。"

"莫要傷懷！"霍堃岐拍開酒封，香氣霎時漫在風裡，這不大的壇子硬是給每人塞了一壇，在漠北之地不拘小節，也正是民風所向。夜風呼嘯着掠過城牆，這處不僅落日攝魂，連星幕也美得驚心動魄，蒼穹如同星光織就的巨網，秦知歸半壇酒灌下去，醉意上頭挨着九郎數起了星星。杜若獨自趴在垛口，瞧着像是也醉了七八分，秦知歸正要喚她，反被九郎扯住了衣袖。

"你且看看。"九郎鳳眸一挑，隻見杜若踉跄半步，立在她身後的霍堃岐便急忙伸手将人攬了個結實。

"霍将軍他！"秦知歸捂嘴竊笑："原來他對若姐姐..."

"就快寫到臉上了。"九郎笑答，兩人的聲音被夜風吹到了杜若耳旁，羞得她耳尖發燙，慌忙要掙開霍堃岐的臂膀，少年郎偏使暗勁将人往懷裡帶，這可是在郾城絕境中同他走過風雨之人，豈能輕易松開，順勢沖秦知歸挑釁："怎的？南小姐莫不是對我餘情未了，妒忌了？"

不知其中糾葛的九郎瞪圓了眼，目光在三人間來回打轉。秦知歸輕哼一聲："若姐姐可别聽他渾說，隻怪我少不知事，如今跟霍将軍隻剩過命的交情。"

杜若早聽霍堃岐提過盛京舊事，正因他坦蕩，倒叫人從不挂懷，而今看秦知歸待霍堃岐分明是朋友情誼，便真把她當成了自己妹子照應。誰料這兩人年歲相當，消了隔閡，竟成了愛鬥嘴的冤家。

話題原該到此為止，可霍堃岐卻突然發問："南小姐如今中意的，莫非是燕王殿下？"

此話一出，城牆上霎時靜得能聽見酒液的晃蕩的聲音，三道目光齊齊盯住秦知歸，轉角的陰影裡，亦有人停下了腳步。秦知歸突然被問到此事，剛剛進口的酒差點嗆了出來，紅着臉搪塞："渾說什麼！我尚未和離，哪敢肖想燕王殿下！"說罷，便迎着衆人狐疑目光想要溜之大吉。

"诶！"霍堃岐耳力過人，早已察覺遠處有人靠近，剛開口提醒秦知歸，卻見她轉身就跑，正好在那轉角撞上來人，驚得腳下一滑，整個身子向後栽去，好在被那人長臂一撈，穩穩攬了起來。牆垛上的火把噼啪炸響，卻襯得四下愈發死寂，唯有秦知歸一人驚訝的喚道："殿、殿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