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到此處,顧成淵面上籠了層陰雲。單是謀害皇後這樁罪名就當株連九族,栽贓之人用心何等陰狠,宮闱争鬥如此慘烈,聽得秦知歸後頸發涼。
至此劉氏一脈慘遭牽連,近親滅族,遠親流放。淑妃因懷着龍種,被褫奪封号扔進冷宮。她苦撐到顧成淵兩歲便油盡燈枯,可憐那個隻有兩歲孩童,在陰暗破敗的冷宮裡唯一能依偎的,竟然隻有母親早已失去溫度的身體。直到屍首腐肉生蛆,才被當值宮人察覺。
皇後誕下太子那年,若非冷宮突傳死訊,皇帝早忘了裡頭還關着親生血脈。可聽聞這孩子竟靠屍蛆果腹,又生出十二分的嫌惡來,雖把顧成淵接出了冷宮,可并未撥雲見日,等待他的隻是更多宮奴的輕視和苛待。
說到此處,顧成淵垂眼望進秦知歸眸中,他不知說了這些以後,她是否會像"父皇"那般厭惡自己,覺着他是穢濁之人。
可顧成淵眼睫将将垂落,秦知歸卻直直紮進了他懷裡,悶聲道:"這些苦處,殿下怎不早說?偏要獨自悶在心裡?"
秦知歸眼底泛紅,顧成淵細細看去,那眸光裡浸着疼惜與酸楚,卻獨獨沒有嫌惡。她不敢細想在這腐泥般的深宮裡,失了母族庇佑又不得父皇垂憐的年幼皇子,究竟捱過了多少痛楚。
重生不過一瞬,落在顧成淵身上卻是實實在在五載春秋,近兩千個日夜,一切苦痛他仍是獨自承受。思及自己因誤解而遲遲不敢相認,秦知歸心頭翻騰的愧疚達到了極緻。
"對不起,殿下!"
"無妨,都過去了。"顧成淵輕拍她顫抖的脊背:"都已經過去了,香花露一事未征得你的同意,我亦有過。那時朝局動蕩,若添個孩兒反倒多出個被牽制的軟肋,于你我而言都不是最好的時機。"他指尖掠過秦知歸散落的鬓發:"皎皎,我何嘗不願與你育有子嗣?那香花露有三年之期,我亦給自己定下過期限。"
秦知歸在顧成淵懷裡悶聲應着,聽他低歎:"原以為不過是權宜之計,倒成了你我心結。"
"那殿下答應我,往後凡事有商有量,一起擔着可好?"她仰起一雙朦着淚的桃花眼,正撞進顧成淵垂落的視線裡,颔首應道:"好,再不瞞你。"
西北門戶安定,半月後返京隊伍終是啟程。男子禦馬,霍堃岐要帶杜若回京,秦知歸便與她同乘馬車。待至要出發時,車簾忽地被人掀開,原是葡萄背着個灰布包袱探頭進來,雀躍着喚了聲:"小姐!"
秦知歸怔怔望着這張朝氣蓬勃的臉,恍惚間又憶起雪雁也曾這般鮮活。離京不過一年,許諾要陪她看遍大好河山的笑語猶在耳邊,卻已物是人非。她伸手将葡萄拉了進來,指尖無意識摩挲着少女猶帶稚氣的臉頰,喉間哽着化不開的澀意。
之路格外安定,不過七日便抵達了都城盛京。顧成淵與霍堃岐當即入宮面聖,秦知歸則被悄然送回南府,杜若亦是同她一并在南家暫住。
老兩口天剛亮便在庭前等候,喜鵲踮着腳張望。秦知歸剛探出馬車,管家已疾步上前将人引進了府中,待府門緊閉,南夫人這才上前抱住她,揪心道:"皎皎...你這孩子,終于回家了。"秦知歸覺出她環抱自己的手臂發顫,輕輕撫在她背上安慰道:"讓母親憂心了,女兒一切安好。"
"回來就好!"南夫人不舍的放開了女兒,将人往丈夫跟前輕推。父愛總無言,南老爺上下将女兒打量了一番,隻點了點頭道:"回來就好,回來就好。"
喜鵲忙不疊朝秦知歸行禮,一年未見,小丫頭蹿高不少,身量也抽條了。左盼右盼終于盼到小姐和姐姐回家,隻是那一雙眼看來看去,卻怎麼也沒瞧見自家姐姐,又見小姐身邊跟了個眼生的侍女,這才開口問道:"小姐,我姐怎的沒跟您一道進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