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不算太好。"顧成淵一雙鳳眼中波瀾不驚,掌心裹着秦知歸的手慢慢揉搓着,若霍堃岐不當真吃些苦頭,又怎能引出背後真正想要他性命之人。
盛京城中暗流湧動,天盛二十七年春,又發生了一件大事,姜貴妃的親侄、六皇子表兄——吏部侍郎姜尚雲的宅邸半夜遭人縱火,連帶着他在内的三十七口人都化作了一把焦土。
天子腳下,朝野震動。
"簡直無法無天!"皇帝盛怒,當即召燕王入宮面聖。
"無論是誰,朕令你半月之内查明真相。"朝堂上那些盤根錯節的派系牽制,皇帝清楚得很,所以這樁差事落在了從不結黨的燕王身上。
堂堂二品大員如此輕易遭人滅門,攪得百官惶惶不可終日,生怕行差踏錯禍及自身,一時間盛京中各方勢力平靜得有些詭谲,像是暴風雨來臨前的甯靜。
也正是在這時,燕王府迎來位不速之客,不是旁人,正是那"葬身火海"的吏部侍郎姜尚雲。
"求王爺...救我。"他衣衫褴褛活像街邊乞丐,神色絕望的跪在顧成淵腳邊。顧成淵連眼皮都沒多擡半分,轉着佛珠對白墨道:"先帶姜大人沐浴更衣。"
姜尚雲自己找上門,事情就成了一半。若非走投無路,他也絕不會露面,現在既要保命又要報仇,能幫他的隻有顧成淵。
而此事的起因,還要追溯到五年前燕王妃遇害的那樁懸案上。幽冥衛這些年抽絲剝繭追查真相,苦于線索太少,直到月前方尋得人證,可那人偏在官獄重地被投毒滅口了。
是誰投的毒?幽冥衛隻能增派人手跟着那日在值的所有獄卒。官獄中的日子陰暗枯燥,大部分獄卒便會在下值後去尋酒作樂,放松一番,偏有個每月俸銀二兩的,竟成了盛京頭等勾欄中的常客。
溫柔鄉,銷金窟,幽冥衛将他家底捋了個底朝天,也沒找出能供他揮霍的來路,于是轉頭去查他愛找的姑娘,果真查出了那女子另一個長期恩客,此人在盛京城中身居高位,頗有權勢,不是别人,正是遭了滅門之災的吏部侍郎姜尚雲。
有趣,小小獄卒竟與二品大員同享軟玉溫香。兩人明面上八竿子打不着,但妓院的賬簿上卻清楚記着,這獄卒每次結賬都走的姜府賬房。剛摸清這一絲線索,不想又叫人捷足先登,将那獄卒滅口在紅绡帳裡。
獄卒一死,線索就全系在姜侍郎一人身上,幽冥衛剛要拿人,沖天火光便把盛京城的夜燒得宛如白晝。
"殿下,他們動手了。"白墨沖進忘川樓時,顧成淵早就等着他了,隻聽白墨歎道:"姜府快燒沒了,翻牆出逃的侍女小厮,全被割了喉丢回火場...焚屍滅迹,太慘了。"
慌亂,恐懼,絕望,姜府衆人如同困在籠中的蝼蟻,被無情得大火吞噬,顧成淵站在忘川樓的最高處,他輕撚手中的念珠中佛,姜府那沖天的火光,就映在了他的面上。
"姜尚雲呢?"凝視着火光正盛處,白墨應道:"姜侍郎已被救出,按殿下的吩咐,将他的衣物都換到了另一具今日行刑的死囚身上。"
或許隻有今夜這把火,才能徹底燒透姜尚雲的心,顧成淵聞言隻道:"将人放了罷。"
"殿下,就這麼放走?要是他逃了?"好不容易從火海裡搶回來的人,若按他的脾性,必将姜尚雲用鐵鍊鎖在地牢深處。顧成淵腕間念珠随擺手動作晃了晃:"此時逼迫無用,越是刑訊逼供,他越盼你早些結果他的性命,等他自己想通罷。"
姜尚雲再睜眼,正蜷在盛京城牆根的乞丐窩裡,他躺在污濁的泥地上,雖還喘着氣,卻更像具發臭的死屍。
八十歲的老娘,舉案齊眉的妻子,不谙世事的稚兒,全死在自己眼前。他恨不能随家人一起在那大火中被燒成灰燼,可偏留了條命,每喘一口氣,都痛苦得像被烈焰反複灼燒。
"這人怎麼哭了?"邊上老乞丐拍了拍姜尚雲的臉,卻發現他臉上的灰塵比自己身上還厚,撇嘴問他:"你到底是死是活?"
姜尚雲隻呆滞的看着昏沉沉的天,對老丐的詢問充耳不聞,口中囫囵道:"老天爺,我造的孽,為何要報在她們身上?為何不将我這條命收了去!"清醒後的每一個瞬間,他仿佛都能看到一家老小在火光中絕望的模樣,年歲尚小的兒子早上還圍在自己身旁喚着爹爹,可轉瞬成空,往日白嫩的臉蛋被燎得焦黑,脖頸軟塌塌歪在娘親臂上,再不會沖他咧嘴笑。
"啊!啊啊啊——!"十指摳進泥裡捶打出聲,姜尚雲喉間溢出悲痛的嘶吼,瘋魔的模樣吓散了身邊的乞丐,從前為了權勢富貴視他人性命如草芥,終是引火焚身,終是引火焚身!
思緒回轉,姜尚雲被顧成淵晾在府中整整兩日,每次求見都被侍衛以"王爺有要事"搪塞回去。
"殿下為何故意不見?"白墨瞥着在院中焦灼踱步的身影,顧成淵鳳眸半擡也瞧着那人道:"等一個時機,新任吏部侍郎的任命,這兩日便要定下來了。"
"還是姜家人?"白墨問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