愣神的片刻,他沒當回事的、一母同胞的嫡親妹妹已經在喜婆引領下,由着一衆丫頭婆子半是恭請半是推搡的帶出了房。
歲暮冬寒,天凝地閉,風雨長廊上的藤蔓都已經枯萎,僅剩下光秃秃的枝枝丫丫。
姜明月側頭,視線略過合歡扇面看向這架熟悉的不能再熟悉的風雨長廊,一雙僞裝的波瀾不驚的眼須臾紅透了。
因是哥哥所望,所以她心甘情願的代庶妹嫁人,可心甘情願,就不難過嗎?
想象中,不該是這樣的,她曆盡千辛吃盡萬苦也要奔赴的哥哥,不該……如此不值得……
不值得的念頭在腦海裡隻冒出了一個頭便立馬被她按下,仿佛再多想一刻鐘,都是對哥哥的亵渎。
為将不好的思緒遏制住,她自欺欺人的想,雖然哥哥沒更改教她代庶妹嫁人的念頭,但這婚宴卻是依她所言未讓姜氏一人插進一隻手,如此來瞧,哥哥……
還是在意她的?
荒謬絕倫的事一遍接一遍的想,想的多了,便也合乎情理了,就在她自己快要說服自己的時候,現實又在她心上狠狠捅下一個窟窿。
先生推算好的吉時,并不是上花轎的吉時,這就要出的門,也不是姜氏府宅的大門,喜婆引領她去往的,是家主姜恰海和其妾室柳茹昭所在的正堂,姜明月意識到不對勁想要逃離的時候,已經逃不掉了。
簇擁在她周遭的丫頭婆子就像那日在都城長街上殺人後強押她去往大理寺牢獄的衛兵,将每一處可能會被她溜走的出口都堵的死死的,僅餘下一條她千般不想萬般不願卻也毫無他選的路,然後用蠻力脅迫着她不得不繼續往前走。
新人在臨出門前被帶到家主和執掌中饋的主母跟前是為何意,即使不用詢問姜明月也能想得到,正因為想得到,所以才會一瞬溺進慌張的情緒中,驚悸的快要喘不過氣來。
在幾乎是被丫頭婆子架着去往正堂的途中,姜明月掙紮着回頭,遙望來時路嘶聲力竭的喚哥哥,但她剛開口喊出一個字,嘴巴就被一雙不知從哪兒伸出來的粗糙大手緊緊捂住了。
如果說前一刻身體感受到的窒息是情緒帶來的,那麼這一刻的窒息是實實在在的,那隻不知從哪兒伸出的粗糙大手不僅捂住了她的嘴巴,連她的鼻子也沒放過,氣兒吸不進來也呼不出去,她小小一張臉漲的通紅。
求生的本能促使姜明月不斷反抗,然而她越反抗,那隻手收的越緊,與此同時,手的主人用一種極其輕蔑的語氣與同伴調笑,“喲,這外頭回來的小娘子真真兒不一樣,力氣大的就像過年待宰的豕,沒點子力氣,還真按壓不住。”
她的同伴們亦用一般戲虐的語氣回應——
“可不就是豕,旁人家的姑娘出閣,為彰顯感恩之意,同爹娘行拜别禮時,一個個兒都恨不得将腦袋叩出大疙瘩來,咱們家這位姑娘可倒好,非逼着家主和主母下硬茬子,這才帶的到面前去,這姑娘和姑娘相差怎的如此大?”
“要我老婆子說,夜哥兒雖書讀的好官做的大,但到底還是年輕了些,想事情不如咱們主母周全,家主是大理寺的少卿,如今結的親家又是禦史大夫,上上下下多少雙眼睛盯着呢,府裡的姑娘出嫁不到父母跟前行拜别禮,這要教朝中多少官老爺笑掉大牙,混不知的還以為咱們府上這位姑娘是從石頭縫裡蹦出來的呢!”
話弦兒撩撥到此處,當即引起一陣哄笑聲,哄笑聲過後,性子略謹慎的丫頭忍不住插嘴問,“各位媽媽,姑娘到底是姑娘,況且即将要嫁的又是那等高門大戶,咱們如今這麼做,怕是……不妥吧,萬一……萬一……”
“萬一什麼萬一,”打頭說話的婆子不耐煩的打斷小丫頭,“你以為這位姑娘跟咱們梨姑娘是一樣的麼?梨姑娘是誰?她又是誰?咱們梨姑娘可是家主和主母手心裡的寶貝,她呢,不過就是一個被史書唾棄的罪婦之女,若不是看在那微末的父女之情上,這位姑娘沒準還在外頭風餐露宿呢,再說了,京都城裡誰人不知禦史大夫家的公子是個什麼情形,你真當那禦史大夫是給自己兒子找正經媳婦麼,說白了就是怕老祖宗流傳下來的姓氏無人繼承,着急忙慌的給自家兒子尋生育工具嘞!”
“死丫頭用你那豬腦子好好想一想,倘或真是一門有大前程的好親事,緣何會落到一個罪婦之女頭上?高門大戶聽着顯貴,其實那裡頭的日子且難着呢,這位姑娘充其量就是咱們梨姑娘的替死鬼,一個既無所長又無依仗,甚至連咱們夜哥兒、她那一母同胞的嫡親兄長都滿不在乎的死鬼,日後能翻出什麼大浪來?”
“你們一個兩個,都給我壯起膽來,沒什麼好怕的,咱們這是在為家裡的主子分憂,行的是當賞之事!”
“是是,沒什麼好怕的……張媽媽說的是……”
“……”
恭維應承聲不絕于耳,但後面的話在那句“她一母同胞的嫡親兄長都滿不在乎的死鬼”響過後,便一句也鑽不進姜明月耳朵裡去了,她所有的情緒全都不甘心的癡纏在了“滿不在乎”這四個字上。
多可笑。
她一遍又一遍的說服自己哥哥是在意她的,可卻連這府裡最下等的人都能看的出來,她的哥哥對她滿不在乎。